周桐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悶悶不樂。楊鴻帶著他在附近村子找了幾日,都說沒見過這個人。
周桐思父心切,想離開桃花村天南地北尋找金開,但又放不下秋別;她一個弱質女子,從小在錦樓繡戶之中長大,怎堪得起外頭的風霜雨雪?可是拋她一人獨留村中,他亦不願。
秋別看出他的為難,安慰他道:「吉人自有天相,爹一定沒事的,你不要太擔心。我知道不讓你去找爹,有虧子道。但是我希望你目前能專心讀書,等後年科舉過後,如果中舉,正好可以行文貼榜尋找,豈不是甚快?就是不中,我也不會再阻止你,那時我陪你一塊,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爹爹,好不好?」
周桐考慮片刻,道:「好!」
這麼住在楊家打擾,也非長久之計。楊鴻和柳枝都歡喜這對小夫妻與己同住,但秋別以不宜久叼婉辭,想另居別處。
於是楊鴻替兩人找到一處地方,運來茅草、稻殼、土石,和周桐合力建了一座小小的茅屋;屋中桌椅床炕,全是兩人一同完成。經秋別巧手靈心佈置一番之後,儼然是村野恬清樂何如的光景。
安居之後,再來是生計問題。總不能一直倚賴楊鴻援助。聽說秋別讀過不少書,楊鴻可樂了,以著欽佩無比的眼光看著她,豎起大姆指道:「小哥他媳婦兒,妳可真行。一個婦道人家居然是個女先生呢。我們桃花村人人半字不識,要捎個信寫寫文書什麼的,都得到城裡請識字先生代寫,不方便極了。早想請個讀書人來教子弟們認幾個字,可這小地方沒人願意來。妳若不嫌棄桃花村的孩子蠢笨,我招個十來個小孩兒不成問題,每人出點敬師費,可不就有進帳了?」
秋別覺得此法甚佳,笑道:「我還會些不入眼的女紅,刺些小鞋、手帕什麼的。若您進城,擾您順便幫我賣給繡莊,這樣也勉強對付得過去了。」
周桐道:「楊大叔,我看這附近空地很多,能不能請您教我種田種菜?」他想身為男子,總不能依靠妻子過活,該當是他這個一家之主來想辦法才是。
「華弟,你只要專心讀書就好,家裡的事你不用操心。」秋別認為自己做得來,她不要周桐為旁事分神。
「我說小嫂子,妳這麼說就不對了。男人養家是天經地義的事,妳可也別太減了小哥志氣,讓他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說他是吃軟飯的。」楊鴻插嘴道。
秋別受教,於是她不再堅持了。但她和周桐約法三章,下午和晚上的時間必得用在讀書上,這點她不肯讓步,周桐答應了。
☆ ☆ ☆
楊鴻果真找來了十幾個年紀不等的小孩兒。秋別托楊鴻入城買了三字經、幼學讀本做為啟蒙,講堂就設在茅屋外的楊樹下。來讀書的小孩兒自備一把小凳、小竹椅,團團圍坐成一圈,聽秋別講解朗誦,或以木枝在地上習字,童聲琅琅,伴著樹上蟬聲,彼此爭鳴。
秋別溫柔可親,遇著頑皮不懂事的小娃兒,總是不厭其煩耐心勸導鼓勵,這些孩子個個都喜歡這位美麗又善巧的私塾先生。村裡的人煩她寫信寫契什麼的,她從不推辭,也不收潤筆之資,托她的人不好意思,常常送些瓜果菜蔬過來。這些東西都是自家種的,無須破費,秋別不好拒絕人家一片好意,稱謝收下。
跳出金籠,周桐整個人像活了過來。穿著秋別縫的粗布衣裳,早上赤腳踩在泥土裡播種、除草、施肥,下午秋別為他講授四書五經,晚上則是習字及複習白天的進度。他雖不愛讀書寫字,但是對這位嬌妻兼嚴師,他既敬且畏,不敢說聲「不」字,但因志不在此,念得並沒有太大進步。幾次想對秋別說別再逼他唸書,始終說不出口。
這天下午鄰家古大嬸央秋別去給她鞋面描個花樣。秋別女紅精細,繡出來的東西又別緻又大方,在城裡繡莊都搶著收購她的作品,叫價頗高;因此要借她巧手,自己也依樣繡一次。
秋別答應了,吩咐周桐將昨日的課業朗誦至熟記為止,跟著古大嬸去了。
秋別一走,周桐書也不讀了,把書一拋,伸了個懶腰,走到庭外。見石頭上擱著一大塊黏土,是他早上耘田時從田里挖出來的,左右無事,於是捻了一小塊下來,坐在門坎上,順手捏塑起來,口中哼著小曲兒。
「周大哥,你在做什麼呀?」頭上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抬頭一看,柳枝提著一隻竹籃子站在面前,正好奇的打量他手上的泥塑。
「我做泥娃娃,做好了送給妳。」周桐露齒一笑,繼續捏土。
柳枝覺得有趣,把竹籃放在地上,拖過一把小凳子,托著腮笑看著他捏娃娃。也不見他凝思構想,很快的頭、身子出來了,這裡摸摸,那裡壓壓,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出來了。這是一個女娃娃,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柳枝接過來端詳一會兒,發現了奇事般叫道:「這個娃娃好像秋別姊姊。」
周桐所思所想,只有秋別一人,心之所向,不知不覺將這娃娃塑成她的形象。周桐食指搔搔頰邊,道:「是嗎?我隨便做做而已。」
柳枝鬼頭鬼腦的側眼看著他,促狹的眼光看得周桐紅了臉低下頭來。
柳枝詐詐的笑了幾聲,看著這尊泥娃娃,哼了起來:
情人送我一把紅紗扇,
一面畫水,一面畫山,
畫的山,層層迭迭實好看;
畫的水,萬里長河流不斷。
咱兩人相交,
如山水相連。
要離別,
除非山倒水流斷。
要離別,
除非山倒水流斷。
聽她唱得好聽,周桐渾忘了她捉弄他之事,凝視諦聽。
曲調輕悅,歌聲婉轉,但最吸引他者,是最後兩句歌詞。彷如吐露出他的心聲:但願他和秋別,此生不離不棄,要兩人分開,除非是高山傾倒,大海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