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別抬起頭來,奇怪他何以不說下去。只見龍異人臉上流露幾許淒色,又似帶著愧恨。傷念故人或許有之,但這愧恨所從何來?
「你知道瓊林苑朕為何大失常態?」過了一會兒,龍異人又說話了:「愛卿和玉麟面貌實在太過相似,朕幾疑是玉麟重生。」
「臣弱柳蒲質,星光怎敢比皓月?」經此說明,秋別總算明白為何龍異人總以那種奇異的眼光看著自己。
「你們真的太像了──」
秋別不敢置詞。望向畫像,先皇太后仙姿嬛逸,端的美不可言。紅蓮聖女酷似其母,自己和這畫中人面貌相仿,自也和聖女差相彷彿。聖女薄命如斯,而自己欺聖瞞君,將來事發難逃一死,和聖女命運如出一轍。人生在世,苦痛多而歡樂少,思之真教人意茫茫而心淒愴。
稍吐心事,龍異人心裡舒坦許多。他害死妹子義弟,是不可外洩之秘,就是當年參預此事的柳影虹,也不知後來鳳江城被龍異人炸死在碧海汪洋之上。這事他藏心多年,罪惡感年年俱增。
今日吐露這麼多,龍異人感到身體異常沉累,道:「朕倦了,你先退下吧。」
秋別躬身緩步後退,退出楓宸殿。
☆ ☆ ☆
龍朝霞這日又召宴了幾個貴室紈褲,其中一人說話觸怒了她,火性大發,掀了桌子,把那幾個紈褲嚇得抱頭鼠竄,留下一地狼藉和怒氣不休的龍朝霞。
婢女進來收拾殘局,這事不是一次兩次,龍朝霞高興時可以一撒千金,發起脾氣來,身周的人、物就大遭其殃了。
有個僕人站在門外觀望,不敢進來。龍朝霞看見了罵道:「你是死人嗎?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給我滾!」
那僕人給她一罵,嚇得忘爹忘娘,忙道:「是,是。」走開幾步,想想不對,自己是來稟事的,又走回來。
「你又回來做什麼?」龍朝霞大怒。
「小的──小的有事稟告。」
他心慌之下,說話結巴,龍朝霞聽得大是不耐,喝道:「有事快說。」
「是,是。」那僕人畏懼得滿頭是汗,道:「那個,門房來報,有個自稱是駙馬義父的男子上門來認兒子。」說完舒了一口氣,以衣袖拭汗,差事達成了。
「駙馬的義父?」龍朝霞興致來了,她倒要看看周不華的義父是何方人物,是圓是扁,會教出周不華那種冥頑不靈的兒子!
金開正在廳上東張西望。兩年前他和周不華分別之後,被周家趕了出來。之後四處乞討,又恢復以往有這餐沒下餐的流浪生活。經過兩年有餘,偶爾聽人說到當今順天王爺正在貼榜尋父,其人姓金名開。嚇了老大一跳,不會是湊巧同名同姓吧?追問之下,順天王爺姓周名桐字不華,不是他的心肝乖兒子又是哪個?這下驚喜若狂,他的好兒子不但沒被那批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周家狗賊害死,而且還做了大官了。急匆匆趕進京來要與周不華相會。
金開在富甲一方的周家住過一段時間,但民間百姓終不比皇室權貴。順天王府內一桌一椅,件件珍貴無比,皆有來歷;金開看得耀眼生花,不敢亂走亂動,只怕不小心損傷了一角,自己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正在嘖嘖稱奇,忽聞:「公主到。」金開嚇了一跳,哪裡冒出個公主來?
只見珠簾分處,走出一位婀娜嬌麗的美人兒。鴉髻高堆,修眉櫻唇,再細看時,一雙美目睥睨如視無人,倨傲驕慢。
「你是周不華的義父?」龍朝霞嫌惡的一皺眉。
金開行乞度日,又碰著災旱酷虐,當真是難乎為繼,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衣衫東破一孔西破一洞,幾不蔽體,月餘未曾洗澡,身上散發著一股汗酸臭味,中人欲嘔。門房居然肯放他進來,也算是一大異數了。
「是。」龍朝霞出身皇家,威儀懾人,金開卑謹的陪了個小心,彎腰下氣道:「公──公主大人好。」他從未見過貴人,稱呼不倫不類,惹人可笑。
「你真的是周不華的義父?不會是想來騙吃騙喝吧?」龍朝霞哼聲。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金開連忙澄清,雙手連搖:「我真是元寶的義父,這怎能假冒得了,一對面不就拆台了?冒認王爺的義父是殺頭的大罪,我再有十個膽也不敢啊!」
有人端上茶來,龍朝霞管自從容坐下,端起慢飲,不理會招呼金開。
金開左腳丫蹭著右腳丫,尷尷尬尬的站在堂中。
「請問──元寶──不不,是不華,他在家嗎?」金開鼓勇而問。
「你沒眼睛,自己不會看?」
吃了個老大沒趣,金開赧赧的閉了口。看這情況,周不華不在家中。隔了好一會兒,他實在忍不住,又問:「請問,不華的媳婦在這兒嗎?」他想周不華既大難不死,秋別也一定和他在一起。
龍朝霞不知他指的是秋別,以為他在暗示她毫無為人子媳之道,冷冷道:「她在。」
金開大為高興:「那能不能叫她出來?」秋別對自己孝敬有加,見了她,必會妥善安頓自己,不用在這裡跟這什麼公主大眼瞪小眼。
「我就是周不華的妻子,你叫我要做什麼?」龍朝霞冷笑道。別以為他是她公公,就妄想要她執禮伺候,門都沒有。
「妳?」金開張大口,老半天才合攏來。他聽錯了嗎?「不不,我說的不是妳,是秋別啊。不華的妻子怎麼會是妳?」
這真是個驚人的秘密,龍朝霞銳利的眼光掃過來,追問道:「周不華的妻子叫秋別?她姓什麼?姓伍嗎?」
「我不知道秋別姓什麼──」
「爹!」一聲斷喝制止他再說下去,周不華回來了。
從官署辦公回來,就聽門房報告金開上門來認親了。周不華又驚又喜,這可說是他連月來唯一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匆匆奔到大廳,卻聽見金開和公主的對答,當下急忙斷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