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說吧。」他催促。
范主任不由自主順從他的命令:「是,是。你的病是最末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切除胃也沒用了,最多只能活三個月。你的情形很特殊,照理說你應該倒下去了,可是你卻好端端地正常生活。我希望你能立刻辦理入院手續,接受治療。」
宋浩男靜靜聽醫生說完,垂眼看著前方一點。入院?一個癌症末期的人,你還要他入院做什麼呢?那零零碎碎的打針化療,足以把一個人折磨得形銷骨立,毫無尊嚴。難道在他最後幾個月僅餘的生命裡,他還要為了多延挨一日兩日,而去受那非人的刑磨?
他眉峰凝聚,而神態淡然:「我不入院,你開藥給我就好了。」
「宋先生,別因為這樣你就自暴自棄,你還是該入院治療,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
宋浩男冷嗤了一聲:「萬分之一的奇跡嗎?」
旁邊兩隻手搭住了他右臂,她握得那麼緊,好似溺水的人抓著浮木不放。側頭一看,李湘文哭得滿臉是淚,傷心得難以自己。
「浩男,你住院治療好嗎?」她心多痛啊,如果可以,她願意得癌症的那人是自己,而不是他。
「我不想治療。」
她哭得更凶了:「我求你,你不要放棄自己好嗎!我們住院,我給你請最好的醫生,我們到國外去找治療癌症的權威--」
「湘文。」他叫著她的名字,定定地看著她:「我想活得像個人,我不願做白老鼠。」
她爆發出一聲悲痛欲絕的啜泣聲,哭倒在他懷裡:「浩男......」
待她哭了有一陣子,情緒得到抒發,他扶起她,手下的她全身幾乎無力,可見她傷心的程度。
「別哭了,妳哭也不能叫我的病痊癒,我都不傷心了,妳難過什麼?」
他無情的話,像一記鞭子抽在她心上,既熱且辣的疼。
他可以無所謂,但她怎麼不在乎!即使他是別人的丈夫、她是他的大嫂,可這並不能阻扼她愛他的心;這輩子除了他,她不會再愛上別的人了。
「浩男,讓我幫你,我們可以去找最好的醫生--」她不死心。
他用一個眼神制止她再說下去:「不用再說了!我要走了。」起身離去。
「浩男。」她緊追出來,在電梯門前追到他。
電梯門一開,一張病床和一個護士佔去了所有的空間口宋浩男讓電梯門關上,改走樓梯,李湘文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來到停車場,他開了車門,問:「妳怎麼來的?要不要我送妳回去!」
這難得的溫柔使她眼眶一熱,用力逼回眼淚,她坐到駕駛座旁。依稀彷彿,又回到兩人仍是未婚夫妻時的情景!這位子是她專屬的特別座,浩男有空時,會載著她去兜風。
宋浩男一語不發地直視前方,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馬路上,他那俊美如雕像般的側臉帶著銳冽的冷漠。經過一段沉默,他:
「我得癌症的事,妳不要向任何人說。」
「包括如瑛嗎!」李湘文的語氣含著一絲嫉妒的惡意。「但是你能瞞多久?她是你的枕邊人,她怎麼可能看不見你生病了,她又不是瞎子。」
是啊,他怎會天真地以為能夠瞞過所有人的眼睛?當日後病情加劇,他疼痛得無法控制,日漸憔悴,誰都能猜到他得了病,而且是不治之症。
他修長的十指穩穩握住方向盤,他能控制一切!卻不能改變命運。他感覺一層沉鬱像一張網般慢慢擴大散開,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進去。
如瑛,他的妻子,他那柔弱又堅強的小妻子,他該拿她怎麼辦呢?
從被宣佈得了癌症開始,他擔憂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所思所念,全是江如瑛。
他若死了,她會如何?是傷痛欲絕,或是很快恢復,將他當作一個美麗而模糊的記憶?
美麗而模糊嗎!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微笑。他想,如瑛或許有那麼一點點愛他,雖說他們的結合是他豪取硬奪所得到的。他利用她母親的財務危機,逼她嫁給他。他沒問過她過得好不好,他從她出脫得更加清靈溫柔的神韻判斷,她接受了他,接受了他們的婚姻。
他體會到,一日又一日逐漸加深地體會到,如瑛在一點一滴地愛上他。問他為什麼知道,很微妙的一種心理,他就是知道。
而今,他們的幸福將劃下休止符,戛然中斷。
「浩男,讓我待在你身邊。」李湘文突然說。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她不要讓他回到江如瑛身邊,她要獨佔他的每一分每一秒。
宋浩男將車開到路邊,他轉過頭來,沉聲說:「妳是認真的嗎?」
她點了好幾下頭急急地表白真心:「我當然是認真的!浩男,你知道我愛你,我一直都愛你,除了你,我心裡從沒有愛過另外一個人。」
她不用說他也知道,湘文最愛的人是他,剛才湘文求他讓她待在他身邊,觸動了他一個想法,一個荒誕不經的想法。
「妳幫我一個忙。」他把心一橫,痛下決定:「我要和如瑛離婚。」
「離婚!你是說真的嗎?」她吃了一驚,這會兒反過來是她懷疑難信了。
「妳考慮一下,這可能會害得妳和大哥離異,我不會勉強妳。」
「不用考慮,我答應你。」她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她好不容易能得到他的時候。她摟住他的脖子,頭理在他肩上,帶著泣音,又悲又喜:「只要你要我,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跟了你去。」
他摟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氣。
是了!這是他所選擇的路,他不能再回頭了。
宋志豪三七剛過,宋玄回了美國。
江如瑛和宋浩男去送機完回來,他送她到家,說:「我約了人,晚上不回來了,妳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了。」車子絕塵而去。
來台北一個月了,宋浩男深居簡出,也沒聽見家裡的電話鈴聲響過一聲半響來找他。可他最近出去得很頻繁,一反常態地常和朋友應酬。他現在又有朋友了嗎?什麼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