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剛亮,江如瑛便迫不及待從這頭要跑到馬路對面去。宋玄沒見過她母親這麼心急過,她是想早一點回到家裡吧。
一輛紅色跑車為了要搶時間,遠遠地見黃燈已閃,它反而加緊油門,想搶對方車道的車子的起步時間!衝過紅綠燈。說時遲、那時快,等駕駛看見江如瑛時,他已來不及煞車。
車子撞上江如瑛後,她整個身子被撞飛了好幾公尺,落地時頭顱在柏油路面上狠狠撞了一下。眨眼間,血流了一地......
將臉深深埋在掌心,宋玄忍不住淚水盈眶,不斷吸著鼻子。他的襯衫和褲子染滿血跡,是運江如瑛上救護車時染到的。
媽媽不但大量失血,而且身上傷痕纍纍,他不敢再想下去,她是否還有生機!
天!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宋浩男在陳小姐的扶持下趕到醫院;宋玄遠遠看見父親,連忙站起來。等到靠近一看,宋玄驚然發現,才不過幾個月不見,他父親竟然憔悴成這樣。
「爸。」
宋浩男看著手術室門上的燈,顫巍巍地坐了下來。
「你媽--場到哪裡?」
「頭撞到地上,比較嚴重。其它地方都有傷。」當時情況混亂,醫院搶著急救傷者為第一要務,不會來向家屬解說傷勢。
宋浩男有了譜後,不再往下問了。一切就等醫生出來。
天色暗下!醫院點起日光燈,白花花的光線明亮得太刺目。宋浩男身子搖晃,他坐了太久,體力不支;其實依他的身體狀況,他早該倒下的。
「爸,你先回去休息,這兒有我,你放心。」看父親勉力支撐,宋玄十分不忍。
宋浩男看著手術室的大門,對他的話彷如未聞。宋玄歎口氣,不再勸了。
漫長的手術一直進行到午夜十二點後,手術室頂上的燈終於熄了。
手術室門開啟的聲音,驚醒了打著瞌睡的宋玄。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他尚未適應時差,坐著坐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只是心有掛礙,假寐時也不大安心,時睡時醒的。
「醫生,我媽怎麼樣!」
和死神搏鬥了將近八個小時,執刀醫師顯得疲累不堪,他嚴肅地說:「手術還算成功,但傷患失血過多,腦部又有短暫的缺氧,這兩天是觀察期,希望她能醒過來,不過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傷患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交代護土將江如瑛移到病房,醫生離去。
植物人!宋玄頹然跌坐,天啊!他抱著頭不敢置信江如瑛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不會的,老天不能這麼殘忍。
他掩著臉,不能抑制悲傷地哭了起來。
江如瑛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來,受了撞擊的她面目浮腫、渾身青紫帶血,已看不出她原來的樣貌。
護士推她到病房靜息,宋浩男站起來要跟過去,步伐顛危的他險險摔倒了。宋玄連忙抹去眼淚,現在不是他傷心的時候,父親病重、母親昏迷不醒,他再不振作,就沒有人能支撐局面了。他托陳小姐向醫院要一張輪椅,自己則扶著宋浩男,防他跌跤。
一路無夷地走到病房,護土小姐給江如瑛戴上氧氣罩,又貼上心電感應器。儀器滴滴滴地響著,她的生命跡象透過儀器微淺地呈現著。
宋浩男坐在床邊,拉起她軟垂的右手握著。那是一隻水腫的手,冰冰涼涼握在手中像是一塊木頭般的死肉,很難想像它曾揮灑彩筆,畫出一幅幅淡遠的畫作。
她能再恢復嗎!答案只有上天知道。
他漠然得跡近沒有感情的樣子,令宋玄心頭一片冷意。他寧願宋浩男大鬧大罵,也不要他這麼冷靜;發洩出來就會接受現實,不哭不說話,什麼事都悶在心裡!那才是最可怕的。
由於已經凌晨一點了,陳小姐告辭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
宋玄再次謝謝她的幫忙,送她出病房。
「爸,你要不要先躺一下?」宋玄拉出小床,宋浩男全憑意志控制著身體,他孱弱的模樣令宋玄止不住陣陣酸意。
這樣的景象彷彿見過,江如瑛重傷在床,宋浩男就如現在守在床邊。六年前江如瑛逃了一劫,而今天悲劇重演,只是她可會再有當年的好運氣!
他說的話,宋浩男都像沒聽見。於是宋玄閉上嘴巴,默默坐到一邊。面對一個毫無反應的人,你是一點轍都沒有的。
宋玄和宋浩男大概是天生的父子無緣,他們看對方都不順眼,江如瑛既是他們衝突的來源,又是他們之間的潤滑劑。他們都想獨佔江如瑛,又因不想讓夾在中間的江如瑛為難,而被此忍讓。
他們之間的緊繃關係,因宋浩男的病而有些許化解。再怎麼說,他都是自己的父親。
宋玄在機上時想了許多,父親是用了卑劣的手段得到媽媽不錯,但是他們結婚六年,媽媽並沒有不幸福啊。相反的,他看見母親一年比一年快樂、一年比一年開朗,光是這樣的改變,就足可證明父親並不是一無可取的渾帳,至少他沒給母親更多的折磨和不幸,不是嗎!
那他的敵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了。或許他只是小孩子心態,痛恨搶走他心愛玩具的人,他人是長大了,心卻沒跟著成熟。想通了這一點,宋玄真正從過去的樊籠裡跳了出來,能平心地正視宋浩男。
可是多年的隔閡不是一朝就可消除的,宋浩男不理睬他,令他吃了幾次閉門羹,宋玄是面皮薄的人,也就沒辦法再假裝若無其事地唱獨角戲。
寂悶的病房裡,只有接連江如瑛心跳的儀器「嗶嗶嗶」的單調聲響著。
聽久了儀器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宋玄再也支持不住被催眠了過去。
一覺醒來,宋玄發現自己竟屈在長椅上睡著了,他如失火般急急轉向床上看去,吐出了一口不算怎麼輕鬆的大氣。儀器仍一板一眼進行著它的職責,那聲音透露著江如瑛不大壞、也不算好的訊息。
宋浩男維持著昨晚的姿勢,靠著椅背,握著江如瑛的手懸在床畔,像一尊靜止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