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好怕好怕,尤其聽見她提到蘇姑娘的屍身。蘇姑娘?我也姓蘇啊,世間怎會有這般巧合?是不是指我呢?我還活著啊,哪兒來的屍身?我想了又想,告訴自己,天下間姓蘇的何其多,我疑神疑鬼只會讓自己走進死路裡,所以,我不再想了──可是,現在,我好希望那位蘇姑娘就是我。
對不起,大哥,我……等不到你了。雖然等不著了,可是,你的模樣在我心中從未褪去一分一毫,我相信少昂在你心中亦然,是不?
我不想一生一世繫在顏家,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能不能引我回家?沒有人帶我,我怕我回不去。我不求光明正大地回去,丟了蘇家的臉,只求大哥,把我放在家中一個小小的角落,只要讓我知道我身在蘇家,再也不會離開,好不好?
對不起,我沒辦法祝賀你的婚事了;對不起,大哥,請向嫂子說,對不起,讓她的喜事沾上穢氣了,請她不要討厭我……也請大哥偶爾、偶爾地想起你曾有一個叫少昂的妹子。
除了見不著你的遺憾外,現在,少昂好高興,我終於有機會可以回家了;終於不用再以面紗遮臉了,終於……可以放棄所有不該有的美夢了。
這個世上,沒有我想像中的人,永遠沒有。
大哥,我知道他將要做什麼,而我只是順水推舟,離開這個家罷了。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任何人……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愛他嗎?
不,我不愛他。這個答覆直覺從心裡升起。從來沒有互相知心過的夫妻,怎會相愛呢?我想,我之所以無法忍受,是因為夫妻之間的獨佔欲吧,我無法忍受他的身子被無數的女子碰過,那讓我覺得噁心!
所以,不要怪任何人,我喜的很高興離開這個家,離開自己醜陋的身體……或者,還包括我的心?
永別了,大哥……
少昂絕筆
* * *
「喝下酒?」她偏頭故作訝異地問道。
「嗯……是、是啊。」顏起恩略嫌結巴地說道:「如果妳願意讓我納妾……那自然就不必喝了……」
「納幾個妾呢?」
他微呆片刻,一時之間沒有料到她的爽快,直到屏風後頭有人輕輕推了他一把,他才趕緊道:
「至少兩、三個。」
「包括你在外頭的花天酒地嗎?」
他聞言,臉微紅,又怕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於是硬聲硬氣道:
「大男人的,在外頭談生意,這些自然是缺不得的!」
「你是讀書人,也有田租供你衣食無虞,你談什麼生意?」
她的不以為然讓他脹紅臉,惱道:
「男人家的事,女人管什麼?沒錯,我是靠妳家的家產過活,但我也有我的骨氣!等我翻利數倍,會原封不動地把妳帶來的所有嫁妝還給蘇少爺的!」
「我大哥從來沒有要你還過。」她平靜地說。
「不還,難道要我永遠被妳壓得死死的嗎?」
「既然你自覺受到委屈,為何當日要接受大哥的提議呢?」
「我……」
「我曾見過你的朋友──」見他面露驚訝,面紗後的唇微微揚起:「是你的讀書朋友,成親幾個月,你不常在家,我以為你跟著寒窗苦讀的朋友一塊靜心唸書去了,我托人尋到了他們,才發現你久未跟他們聯絡──」
「那些人寒酸得可以,見了面只會要我施捨!什麼求取功名?等我認識了官少爺,要買幾個官位都不是問題,妳……到底允不允我納妾?」他鼓起此生最大的膽子,大聲說道:「咱們可得先說好,妳若允了,別回頭向妳兄長哭哭啼啼的,女子三從四德,出家從夫的道理妳該明白,妳礙我納妾,就等於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妒,我可將妳休了,不但妳從此遭人指點,連蘇家都因此而蒙羞──」
「我就是怕讓大哥蒙羞啊……」她喃喃低語,垂首往視那二隻酒杯。一張麻子臉已讓她一個人痛苦不堪了,如今要因此再讓大哥跟蘇家而受累,不如、不如……
見她有些示弱,顏起恩心中大喜。原來,整樁事不若他所想像中難辦嘛,準是她兄長的精明威嚴,讓他不時有錯覺,以為他娶回來的妻子也是如此,思及此,他口氣透著威脅,喝道:
「總之,我給妳兩個選擇。允或不允?允了,從此皆大歡喜,妳有妹妹們伺候,我也樂得不用想起妳來。若不允──」他哼了一聲:「念在妳蘇家給過我不少幫助的情分下,讓妳賭一賭,就喝下這酒。一杯有毒、一杯無毒,由上蒼來決定妳的生死、我們夫妻倆的緣分。若沒毒,好,我認栽了!從此不談納妾,可也不准妳兄長再來探妳,連一次也不准!」言下之意頗有不讓她告密之嫌,任由他在外花天酒地也不准理。「若喝下有毒的……妳就別怪我了!是妳自己妒意過甚,違夫之意,自找死路!」
他有心將話說絕了,料她不敢碰杯──啊啊!他瞠目,見她毫不猶豫地擇杯飲下,屏風後齊聲驚呼。
顏起恩一時啞口:
「妳……妳……」
「我喝下了。」她笑道。
吃驚過後,他一陣惱怒。「好個蘇少昂,妳真連點機會都不給我嗎?妳已霸住了顏家夫人的地位,還連延續我顏家子孫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原來你是為了生子,才在外頭搞七拈三的嗎?」
「妳……」
「你的事,我都知道。」她微笑:「城尾的俏寡婦、樓內唱曲的小姑娘,青樓的清倌身都在等著你,還有我身邊的丫鬟,不是嗎?」
他的臉一陣發白,隨即低吼:
「就算不允我納妾,我也不會碰妳的,蘇少昂!我瞧見妳的臉,就想要吐!當初,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允了蘇少爺的提議。我心想,就算再醜又能丑到哪兒去呢?娶妻當娶賢,卻不料,娶回的醜妻竟是個妒婦!」
「娶妻當娶賢這道理你也明白?那麼,你的眼看見了什麼呢?我沒有在府裡盡過一絲一毫的心力嗎?我沒有試圖討好你嗎?還是我努力當賢妻的時候,你看見的,只是我的醜。」她淡淡地說道:「無論如何,都無所謂了……就算你想碰我,我也不會讓你碰。你要納妾,隨便你了,我都再也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