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纔,我的丫鬟……你還記得為我買的丫鬟嗎?你說,她瞧起來年輕能幹,能幫我許多事──是的,許多事,包括懷孕生子。
就在一刻鐘前,她就跪在我腳前,告訴我,她有起恩的骨肉了。
我早該料到的,不是嗎?在我看見她衣衫不整、客房裡有只小鞋時,我就該知道一切了。原來那一天她故意將小鞋留在客房,讓我察覺一切,偏我傻、偏我太過無知,所以,她終於下定決心與我攤牌了。
她有……四個月身孕了。
大哥,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我與起恩成親不過半年,在我努力使他忘記我面醜的事實時,他走進了她的房裡。
也許,在我聽過他翻雲覆雨的事跡後,我已沒有任何感覺了,只是問她:幾次?
一次喝醉可以原諒,二次我勉強可以忍受,三次……四次……她說,她記不住了,只知道晚上他睡在客房裡,若是她送涼湯過去,多半是到快天亮她才偷溜回僕
房,如他熬不住了,也有幾夜是他主動摸進她的房間──
我聞言,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大哥,我很失敗,是不?她希望我能答應他納妾……她說,再等下去,她的肚子一大,一生就完了。
那,我呢?
我的一生……早在成親那一夜,也完了吧?也完了吧!
* * *
馬車在無人的街道上奔馳著,一彈就散的白霧若有似無地籠罩在四周,透著幾許的詭異之氣。
或許,會覺詭異,是來自於自己難以定神的心吧?
「還有多久才到?」蘇善璽問著前頭的車伕。
「才到常寧鎮呢。少爺,再趕趕,大概明天中午就可以到姑爺家了。」
「到了常寧鎮嗎?」原要車伕再加把勁,心裡卻也知這速度已是極限。隔著車窗往外看去,果然是常寧鎮啊。
他曾來常寧鎮幾回,最後一次是半年多前為妹送嫁而來,當時也是同樣的夜晚,拉著她走在大街上,只盼時間不再前進,如今卻巴不得一眨眼就能飛身到少昂的身邊,確定自己的不安只是多想。
是他太敏感了嗎?這幾個連夜裡,無故被驚醒,驚醒時滿身大汗,心中恐慌萬分,卻怎麼也想不起夢中究竟是什麼嚇到了他,只覺整顆心被掏空般,要再入眠是不可能的了……那種感覺如同即將喪失某樣最珍貴的東西、如同少昂在洞房花燭夜的那一晚,他心中不明所以地痛苦。
「應是不礙事才對。」他喃喃地,說服自己:「少昂還會有什麼事呢?一切都為她打點妥當了,應是沒有事。也許,此去她還會跟我報喜,說她有了身孕呢。」
以此安慰自己,心中更添苦澀。為什麼而苦澀呢?
不自覺地從懷裡掏出一尊小小的白玉瓷娃娃,不發一語地注視它良久,才慢慢合上眼。
不試著休息一下,明兒個見到少昂,準會遭她叨念。
想起她,唇畔不由自主地勾起淡笑,神智漸漸沉澱下來。在意識模糊之餘,不忘提醒自己,到了顏府,可要交代車伕先去備幾分薄禮;為了他的幾場惡夢,他脫離車隊,先行連夜趕路,禮品都擱在車隊上──少昂的面子可不能少,確定她沒事
後,他可在顏府住上半個月,好好地重新肯定她的生活是否美滿──
……對不起……大哥,我等不到你了……
縹緲的意識裡突然鑽出這句話來,蘇善璽從半睡半醒之間,猛然彈醒。他張開黑眸,正巧看見窗外一閃而逝的古井。
那古井,是她洞房花燭夜前,他兄妹倆最後一次獨處時共有的回憶。
「還沒出常寧鎮嗎?快點,快點!」
「爺,再快,這馬都要累死啦。」
「那……停車!我騎馬過去!」蘇善璽當機立斷喊道。一等馬車微停,他立刻先行跳下車。
那個夢……終於有雛形了!就在看見古井的前一刻,他聽清楚了夜夜在他耳邊的悲鳴。
軟軟柔順的腔調不是少昂的,還會有誰?
冷風吹來,讓他渾身發毛,這才發現他的身體本能地已出了一身的冷汗。汗不止,而他並非是一個為了區區惡夢而驚慌失措的人。
「爺……」
「你隨後趕來吧!」語畢,他策馬而奔的同時,不由自主又回頭看了眼那古井。
是夢,只是夢,他試圖說服自己,馬鞭一抽,胯下馬奔馳出鎮。
第二章
「那個……」
她慢慢抬起頭,瞧見幾乎不進她房的丈夫在門口躊躇著。
「妳在寫信嗎……那,我晚點再來好了……」
她淡淡一笑:「你若有事,可以說,不礙事的。」
「呃……」他的視線始終不願停在她的臉上,即使,她蒙了面。「是這樣的……我有事要跟妳談……」
「哦?」
他舔了舔唇:「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到前廳去,我備了水酒……」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他逃避的眼神,良久,才輕聲說道:
「既然是夫妻,何必說話這麼客氣?你先去吧,我收拾收拾就過去了。」見他
鬆了一大口氣後,像有鬼在追趕似的,匆匆地跑走了。
她的神態並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繼續寫著未完的信──
大哥,你還記不記得,在常寧鎮的那一夜,你拉著我的手走在冷清的大街上。大街上有口井,你說,那口井又叫妒井。據說,是好久好久以前,在還沒有常寧鎮時,這口井就已經存在了,一個妒婦跳井自殺,所以撈起的井水都是酸的,像醋。
我笑問:有人喝過這死過人的井水嗎?
你說:誰敢呢?
我又說:既然不敢,怎麼能嘗得出是酸醋呢?
你笑笑,只說:這只是傳說。傳說,不見得是真實的。就算是真實的,也永遠輪不到我頭上。
那時,你走進霧中,我仍站在井旁────我沒有告訴過你,我聽見了井裡有聲音。
那聲音是個孩子,充滿稚氣,催促著某人快點,再晚,蘇姑娘的屍身就腐爛了,來不及了──
當時,我駭極,以為自己錯聽,嚇得差點失了魂,不敢說出口,怕地府冤魂知道我聽見了。我立刻追上你,主動握住你永遠可以溫暖我的手,你還奇怪我怎麼汗濕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