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為了什麼來人世走這一遭?愈想愈覺得可笑,所以她笑了,笑聲由微弱逐漸激狂,狷放的笑夾著浪濤聲,益發不可收拾。
銀狐冷眼欺近已將崩潰的脫竅靈魂,卻被她奔揚的青絲掃得一陣刺疼。
「站在別人背後的感覺不好受吧,摸不清前方人究竟在想什麼,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大笑方歇的賀青突然開口說道。
他嗅到了自她身上飄散出的濃烈酒精氣味,不自覺地怒橫了眼眸。
「我在想……我會不會飛?」她的語氣飄忽不定,「你說,抽離原型的影子會不會飛?」說著,她又揚起一陣脆亮的笑聲,「你居然會找來?不可思議。」
銀狐著實懶得與醉糊塗的女人交談,於是他靜立不動,冷沉的聽她的胡言亂語。
「你說……我們會不會又是同年同月同日死?」賀青的表情完全被散亂的長髮遮住。
「不會。」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因為她想早一步先死,她的生命已沒有存在下去的意義。
她想成為星子,照亮像她一樣被辜負的可憐人。
失去軀體的靈魂是飄零的輕煙,她是輕煙,那他呢?
「失去靈魂的軀殼,究竟是什麼?」她側過半邊臉追尋著困擾她許久的問題,或許他又會避而不答。
「你沒有我想像中堅強。」甚至更脆明,風吹即散的影子,只要他稍一閃,賀青隨時會煙消影散,捉不著也留不住,世間難得出現引發他護守念頭的感受,只有這道盛影他想留住,因為這影終於像他,背棄過去。
他們擁有相同的過往,他們也共同背棄了過往。他喜歡這樣。
「錯,我從來不曾堅強過。」她又習慣性的仰起素顏,
仰望夜空,「我剛才許了一個願,天上有星星嗎?」濕熱的液體開始盈滿眼眶。
「什麼也沒有。」他從不撒謊。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賀青苦笑道。
這是她落崖前,最後一句話。
「在我面前,不准輕生。」銀狐陡地捏住她細瘦的手臂,緊緊地扣住。
身紐怒在半空中的賀青,往崖上抬望,即使看不見,她依然能夠感受那股阻止她落崖的力量有多堅決。
海風狂哀,將她本是斂弱的身子次得東晃西蕩,搖搖欲墜。
森冷著臉,銀狐急欲將這縷凋落的魂拉上崖岸。
--不會再有第二次幸運蒙你搭救了……他的心又被調回往日時空中。
「你的第二次幸運,我會救你,還有你未來的人生,所以在往後,你全部收歸我有。」他要定了這道影子,誰也不能阻止。
「我不要。」話聲方落,賀青舉起另一隻騰空的手復住他冰冷的巨掌,「你將會變成沒有靈魂的軀殼。」接著,用力掰離他的箝扣。
她的身形如同黑緞羽翼在風中飄落,直到沒人深不見底的海水裡。
蒼鷹骰的藍瞳投注著她沉落的地點,怒焰猝然焚燒。
他不會任由她借死求解脫。
永遠不會。
◇◇◇◇◇◇
目前的正確位置是天堂?還是地獄?
怎麼天堂和地獄一樣,一樣的黑暗空洞?她睜開只眼了呀,怎麼還是一樣,冥暗無一物。
瞎眼的幽靈!?可憐又諷刺。
「死亡,似乎是種美好的解脫之道。」一道冷狂陡地在她耳畔響起。
去他的。她八成下了地獄,只有鬼卒才會對投奔無路的魂魄做出奚落的混帳事……不對,賀青終於自混沌陷入愕然,她的心臟仍在跳動,她仍有脈搏,有呼吸。
該死,她居然還活著!
活著?!多可怕的動詞——對她而言。
「活著真好,不是嗎?你的第二次依舊幸運。」刻板沉穆的語調來自不遠處的正上方。
刁難的嘲弄。回去稜線分明的唇角揚起些微弧度而後溢出笑聲,直到淚水決堤,依舊笑得不能自己。
「知道嗎?銀狐,你真混蛋得夠徹底。我真是受夠了你們蛇塚一家與生俱來的劣根性,總愛插手操縱別人的命運以頗示獨權感。」賀青拭去因狂笑而大量流洩的淚水,「我該替蛇塚家慶幸嗎!原來他們流亡在外的二少爺居然也承襲了相同的性子。」
不知感恩報德的女人,不瞧瞧自己一身的狼狽,竟肆無忌憚地嘲笑救命恩人。
「收起你野放的笑,你失控了。」銀狐冷聲誓告。
「失控?我失控了嗎?曾幾何時你們允許過我控制自己了?」逐漸干穩的聲調蘊藏著怨懟。
「與我無關,從頭到尾拉你深陷苦海的主使者並不是我,所以別再用『你們』這字眼來指控我。」他的聲音愈漸靠近,獨然的氣息已瀰漫在她身圍,直到一股淺淺的呼息湊近她耳畔,「你耳緣上的青蛇,才是控制你命運的黑手。」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它是綠色的。」賀青呢噥喃語。
「青藍兩色本來就難以劃分彼此,正好比形影之間的難分難離。」管不住的指掌已撫上專屬於他的固紋。
「我不願被你的形體所拘綁,我要脫離你的領域。這個念頭,我會永遠霸住不放。」什麼都投降放棄了,就剩這股殘存的自我意識拋不下。
「甭想!你永遠無法獨活,看看你,這麼落拓的影子怎敢渴求脫離原型。」銀狐殘酷地摧毀她逐一建立的信心。
「把我留在身邊對你並沒有好處,別忘了,我的危機四伏,殺機重重,縱使自殺死不了,還是會有人要我的命,死是遲早的事。」他實在不必如此一意孤行。
「想取你命,得先撂倒我。」他的語氣有著不可忽的堅決。
「他們會,相信我。蛇塚太爺最想扳倒的人正是你,我只不過是個陪葬品。」她的語氣輕鬆自若。
「尼斯堡豈是閒雜人等來去自如的地方,擅闖之徒只有死路一條。」
賀青驚訝的微揚眉,「你把我帶回尼斯堡?」這男人還真獨霸,居然真打算將她扣留。
「嫌棄?」不悅之聲肅然揚高。
「豈敢。」只是太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