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意識地撞擊著牆面,那規律的碰撞聲,是聲聲催人熱淚的。
可她沒有哭,她拚命咬住舌尖,忍住那一波波湧上肚腸的絞痛。
「別這樣……我今世為孽甚多,下輩子原就不敢奢想為人……今生能與你走這麼一段,夠了、夠了。來生若有緣,即便是一對比翼鳥,我也心滿意足……」她說著,額上冷汗全都拂在他的衣衫上。
腹間不斷升起的痛楚煎熬,讓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縮成一團。
「柔兒?」
歐陽無忌察覺到身後的不對勁,立刻回過頭,正巧接住她往榻下跌落的身子。
他頭一低,便要咬破自己的血脈--
劉宛柔搗住他的唇,默默看著他額上的血漬。
「我不值得你浪費這些血。」她說。
「妳值得我的命。」
他不容拒絕地將腕間灼熱的血液灌人她的唇間,她嚥著那些血,卻嘗不到任何血腥味。她心頭一驚,知道自己體內的毒或許是參得更深了。
失去味覺之後,她又將失去什麼呢?
失去視覺嗎?劉宛柔瞠大眼,想努力看清他每一處的輪廓。
她厭倦了這樣擔心受怕的每一天,給她一個解脫吧。
「帶我去找江君吧。」她說。
「好。」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歐陽無忌自床邊扯過一條衣帶,將柔弱的她牢牢地綁繫在自己身上。
只要她有一絲求生的意願,那他便不會放棄!
「你答應過我,如果連江君都救不了我的命,你會放手的。」劉宛柔伏在他的背上,輕聲說道。
歐陽無忌身子一震,卻什麼話也沒回答。
***清晨時分,他們在江君沐浴時開了進去,意外地探知江君的女兒家身份。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這是江君對劉宛柔的脈象結語。
歐陽無忌的天地至此又被翻覆一次。
他只慶幸柔兒當時已被江君的排毒銀針給刺昏過去,並沒有聽到江君的話。
然則,如今時已至黃昏,柔兒卻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啊。
歐陽無忌望著懷裡呼吸微弱到彷若沒有生氣的她,心下悵然。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
可柔兒在一刻間所感受的痛苦,沒有人能夠分攤啊!
柔兒難道就不能有平靜的好日子可過嗎?
真的要如她所願,不管毒藥、解藥,只求能當最後一段時間的神仙眷屬嗎?
可那樣的神仙眷屬生活,他們心裡都有數,那只是一種假象她終究會被毒死、會被折騰死……
歐陽無忌別開臉,不忍再看她。
褐色大掌下意識地拿出那把壓藏在被毯下防身用的匕首,他握得那樣牢,就連柄上的花紋都烙到了掌心。
他聽見一聲哽咽,然後匕首當地一聲掉到地上。
他在想什麼?他竟想殺了柔兒嗎?
歐陽無忌驚恐地瞪著地上的匕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唔……」榻上的人兒狀甚難受地呻吟一聲。
他心虛地看了她一眼,忽而把頭埋人雙掌間,猶豫而迷惘。
如果柔兒一心求死,那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待在這世上受折磨?
或者她的想法是對的啊。過往的記憶全都那麼苦,他們為什麼不能至少有一些幸福的日子可過?
給他一個月吧!
武林大會前後期間,劉明蝠忙著佈局,而他則會試著在劉明蝠的內室闖走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到解藥。
屆時,若一切仍然無法改變,他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去過過閒雲野鶴的生活、過過尋常夫妻的日子。
如此,死亡便不足為懼了。
當然,他會殺了劉明蝠。
當然,他會讓她以為一切都已經沒事了--他不要她背負著中毒、中蠱的陰影。日後的苦,就由他一人來擔!
就算他最後必須手刀她的性命,那苦也由他來擔!
歐陽無忌抬起頭,冷峭輪廓上是能融化霜雪的深情。
看著她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下,他撫住她臉頰,勉強自己擠出一絲笑容。
「柔兒……」他低喚著。
她的唇蠕動了下,鼻尖微皺了下,感覺一股子藥香撲鼻而來。
「身子好些了嗎?」他問。
她緩緩張開眼,身子無力,腦子卻很清醒。
「我睡得很好。」她不無驚喜地望著他。
「先把這帖藥喝下,往後一日要喝上四回,待妳體內穢毒排盡之後,江君會再為妳進行其它療程。」他溫柔地回望她。
「我還有救?」她無法置信地在他的扶持下坐起身。
歐陽無忌看著她黃玉般的蜜眸,堅定地點下了頭。
「是的,妳還有救。」
「無忌大哥!」劉宛柔激動地抱住他,用力到連呼吸都在發抖。
喜悅之情鬧烘烘地在她全身竄動著,她甚至以為自己會開心地死掉。
「我們可以在一起、可以在一起了……」她的話在淚水中模糊得像是哀鳴。
歐陽無忌的下顎頂在她髮梢,用盡全身之力擁抱著她。
即使要死,他也要讓柔兒開開心心地死。
「我沒想到這輩子竟能有和你長相廝守的時候!老天爺沒有和我們算計那些殺業,還給了我們一條活路!我看見有人上佛寺去請願、還願的……是不是我們什麼時候也去一回……我們要到什麼樣的地方住下呢?草原、漠地,還是四處……」
她說著、笑著、哭著、喊著,直到聲音啞了,直到受不住地輕咳出聲,他才開口阻止她。
「先把藥喝掉。」面對她時,他的笑始終掛在唇邊。
她第一次主動接過藥湯,一口飲盡。
「那我們何時離開?」她撫著他臉上陌生的眼尾笑紋。
「我們暫時不離開。」他瘖啞地說道。
「……你騙我!」怔愣了下,她猛然推開他,雙拳緊握。
「我何必騙妳?妳現在身體不是舒服許多了嗎?」他笑意未變,只有手指微顫了下。「只是江君需要解藥,好更進一步探出其中相生相剋的成分,所以我們至少得停留到下個月圓劉明蝠給妳解藥的時候。」
她盯著他,牢牢盯著他,就在他以為瞞不住她,就要將實話脫口而出時,她卻滿意地偎人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