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無忌大哥的武藝精進,連不喜誇獎人的義父都偶有誇讚之詞。然則雖是如此,無忌大哥的話語與笑容卻是愈來愈不可得了。
依稀記得,初見時的無忌大哥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
是因為長大成人了嗎?
郭嬤嬤說大哥該娶嫂子了--可她不想要嫂子。無忌大哥娶了嫂子之後,興許就不能經常抱著睡夢中的她到溪邊看雲了。
雖然有些時候無忌大哥身上的血腥味濃到讓她不舒服,可是能夠陪著他,她就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劉宛柔抱著雙膝,聽著溪邊的水聲潺潺。
「怎麼一個人在溪邊吹風?」歐陽無忌無聲無息的走近她身邊。
「無忌大哥。」
她笑著回頭,拉握住他的手。
習慣了她的舉動,歐陽無忌也就順著她的手勢,在她身邊坐下。
如果說這個殺人如麻的「水中月」還有什麼讓他眷戀的話那就是柔兒了。
「又沒乖乖練武了?」指尖拂過她發涼的臉頰。
「我學好了啊。」
劉宛柔一個彎身,拾起地上的木枝,輕巧地在溪邊與他對擊而起。
歐陽無忌半認真地以右手當劍,閃開她的一記襲擊。柔兒性子聰明,加上他總會偏心地多教授幾招,她早已擁有中等資質以上的身手。
避開她的一擊,右手隨著她手中的木枝順勢而上,化去她如蝶般忽上忽上的一招。他驀地伸手直探她的雙眼,她一驚,手中的木枝一滑,整個人僵在他面前。
「哇……又敗給你了。」
她皺了下鼻子,笑了。
「妳的應敵經驗不足,多練習幾回,便不會因為對方攻勢驟變而不知如何因應。」
歐陽無忌勉強一笑,逕自在溪邊的大石旁坐下。
劉宛柔跟著落坐,蹙眉望著他額上的汗珠,掏出懷裡的手絹,招手要他彎下身子。
「大哥看起來很累,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將手絹在溪裡打濕,輕拭著他微熱的額。
「不打緊。」
他閉上眼,感覺額上傳來一股清涼。才一放鬆,左手的劇痛便倏地侵蝕上肌骨,讓他驟吸了一口氣。
劉宛柔凝視著他緊擰的雙眉,胸口陡然一慟。
鼻尖隱約地聞到血腥的氣息,她低頭找尋著。
「你的手怎麼了?」乍然驚見他左袖之上的大片血漬。
「不礙事,只是受了點傷。血已經止住了。」他長喟了一口氣,呼吸著她身上淡淡的青草氣息。
「我瞧瞧。」劉宛柔掏出懷裡的創傷藥,捲起了他的袖子。
那一刀,只差沒見骨了!
她倒抽一口氣,咬住唇,不讓心疼的淚水掉下。細心地為他覆上一層藥,櫻潤小口不停地吹拂著傷口,只盼能為他帶來一點舒適。
「為什麼你最近總是受傷?」她問。
歐陽無忌凝視著她許久,卻始終開不了口。
能說他是因為隻身對抗十多名護院,大意之下挨了一刀嗎?
能說他殺了那十多名護院,並削下主人的一隻手掌嗎?
能說他早已不是幾年前的歐陽無忌,他而今雙手佈滿了血腥、殺人不眨眼嗎?
能說這一切只是為了報恩嗎?
這樣的殺戮是恩嗎?
歐陽無忌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所有想說的話全化成了一聲歎息。
見她夕陽般美麗的眼眸閃過不解,他伸手將她攬人懷裡,緊緊地摟著。
「大哥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柔荑撫上他的臉頰,低聲問道。
「大哥能開口的事,絕不向妳隱瞞。」
歐陽無忌反握住她的手,因為她輕軟的呼吸吐在頰邊而惑了心神。
他的柔兒長大了--眉尖若蹙,引人心疼;盈盈美目,顧盼生姿。他看過劉明蝠打量柔兒的眼神,那是商賈評估貨物的滿意姿態。
柔兒和他都只是供劉明蝠利用的棋子。
他不想再忍受這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殺戮生涯,更不想讓柔兒受到那種良心譴責的苦--總有一日,當她在夜闌人靜時,夢見血淋淋的死屍來向自己索命之際,她會寧願自己從不曾來到這世上。
「大哥今日為何老是直盯著柔兒?」劉宛柔牢牢地將他未受傷的右手捧在掌間,不安地望著他。
因為柔兒是我想執手到老的珍貴女子--他在心裡忖道。
「柔兒見到大哥受傷,心裡難受嗎?!」他問。
「當然。」劉宛柔看了一眼他的傷處,眉頭又不自覺地揪了起來。
光是看著那傷口,她就覺得痛了……
「若是『水中月』的其它人受傷呢?」是該下決定的時候了。
「旁人是旁人,不是大哥。大哥何來此問?」她理所當然地說道,雙頰卻莫名地泛紅。
她別開頭,竟不敢迎視他炯然的黑眸。
「別躲我。」
抬起她的下顎,身子更迫近了她一些。
劉宛柔屏住呼吸,雙頰更是飛紅一片。無忌大哥近來老是這樣看著她,看得她胸口悶悶地,有些難受。
「柔兒,如果大哥離開『水中月』的話,妳可願--」
「為什麼要離開?」她打斷他的話,琥珀瑩眸不解地望著他。
歐陽無忌看著她頰邊的紅暈,濃眉頓時擰蹙。
還不能讓柔兒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藏不住心思,而劉明蝠又太過精明。
「因為我想帶妳走遍天下。」他說。
「就我們兩個嗎?」劉宛柔睜大雙眼,唇畔已然巧笑倩兮。
她喜歡看雲、喜歡曬太陽,偏偏義父不許她們於白天活動。如果能整日都和無忌大哥肆無忌憚地躺在溪邊打盹,那鐵定會讓她樂到手舞足蹈。
「當然只有我們兩個。」貪婪地凝望她唇邊的笑靨,唯有在這種時刻,他才能短暫地忘卻自己滿身的罪孽。
「我真開心。」
劉宛柔將手摟上他的頸子,小臉雀躍地在他胸前摩挲著。從小到大,她向郭嬤嬤撒嬌時,總是這樣的姿態。
可是……她悄悄看了無忌大哥一眼--
郭嬤嬤的心可沒跳這麼快啊。
「聽見大哥的心在說什麼嗎?」
歐陽無忌挑起她的下顎,牢牢鎖住她的視線。
「大哥……大哥的心想跟我說什麼?」她輕聲問道。心兒怦怦地亂跳著,跳得她連說個話都氣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