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怡心中一口怒氣提上來,全身顫抖不已,終於——
「水——玲」
他近乎精神崩潰地狂嘯出聲。
☆☆☆
「愚蠢的東西!叫你把查過的書搬到那個角落,你竟然把它還原上櫃,你爹娘難道沒有告訴你,耳朵是拿來聽話的,不是拿來裝飾用的!」
幾乎從天一亮開始,雍怡激憤的斥喝聲就一直沒間斷過,而可憐的,就是那些身份卑微的下人,動輒得咎。
「對不起,雍怡少爺,我不是故意的,是一時疏忽……」犯錯的僕人愁著一張臉,拚命鞠躬道歉。
「你吃飯的時候怎麼不會疏忽把筷子給吞了?」他表情霜寒地瞇眼,「我現在就告訴你,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那兩百多本書限你日落以前,全給我從櫃上挖出來!拿錯一本書,我就割了你的耳朵,滾!」
「是,小的現在就滾!」僕人落荒而逃。
「那邊的,動作慢吞吞的,也想挨罰嗎?」
「不是的……不是的……」
此時那些被抓來充當苦力的賭徒們,見雍怡盛怒的氣焰有增無減,彼此使了下眼神,紛紛躲到角落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雍怡吃錯什麼藥,脾氣這麼大?」
瘦子應道:「不知道。前一陣子和大家都相安無事,偶爾還會開些小玩笑取悅大家,今天怎變了個人似的?」
胖子曖昧地笑說:「會不會是慾求不滿?」
年紀較大的壯漢搖搖頭,癟著嘴說:「恐怕沒那麼單純,我年紀大,睡眠一向淺,昨晚大概三更的時候,我聽見他在外頭大叫……」
有人插嘴:「大叫?大叫什麼?」
「他很生氣地吼叫水玲姑娘的名字。」
胖子恍悟:「哦,原來是跟水玲姑娘吵架啊!」
「瞎猜!」壯漢扔給他一臉「拜託」的神情,「那時候我特地注意了一下他們的床位,結果水玲姑娘根本就還在自己的床上睡覺!」
「啊?那他豈不是在跟鬼說話!」
「我不是在跟鬼說話,我是在跟佛說話。」
大夥兒猛然抬起頭,仰視來者,見到雍怡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們身前,正用高高在上的視線,陰沉地俯瞪著他們,整張臉就像鬼一樣。
大夥兒倒抽一口氣:「哇——」
慘叫一聲,各做鳥獸散。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們有膽在我背後搬弄是非,就要有膽承受後果!你、你剛才說我什麼?」
可憐的胖子被逮住了,雙唇抖動著說:「沒有啊,我沒有……救我!你們快回來救我!」
「不要命的才回去,你自求多福吧!」
「大家都是朋友,我們會替你焚香祭拜的!」
大家一路往閣樓上奔去,混亂的腳步聲響得滿屋子都是。
樓下吵吵鬧鬧,樓上的水玲卻充耳不聞。她雙腿交叉,獨自坐在圓椅上,沉沉合上雙眼,對著左臂所扶的胡琴,她架勢十足地將琴弓架在琴弦上。
她表情靜如止水,不動,不笑。
然而,當她再度亮起雙眼之際,驟然降下的指法立刻使琴弦發出殺豬般的聲音——
「吱——咿——咽——」
「哇呀!這是什麼聲音,有夠難聽!」瘦子捂著耳朵大喊,對這陣駭人的音波毫無招架之力。
眾人的肉眼雖看不見音頻的變化,但神經卻清楚感覺到它的殺傷力,在一剎那間幾乎將空氣逼成無數的碎片,尖銳地刺過耳膜,扎人腦袋,使人腦門一陣昏眩。
「咿咽!咿咽!咿咽!咽——」
水玲完全沉醉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殊不知自己製造出來的聲音就如萬豬奔騰,瘋狂地踩過眾人的背,並在眾人背上留下無數的豬蹄印子。
「受……受……受不了!」
有人開始甩頭,努力要把耳裡的魔音甩掉。
「拜託誰快去阻止,我頭昏了……」
「我腳軟了……」
說時遲那時快,幾個走得頭昏腦脹的賭徒,突覺眼前一陣暈眩,霍地倒向放置在閣樓闌干旁的書櫃,櫃子倏地失去平穩,倒向闌干,千鈞一髮之際,櫃子被擋住了,但上頭的書卻像瀑布,嘩啦啦地瞬間掉落一樓。
雍怡倏地瞪大雙眼,但為時已晚,那些書籍猛地由他頭頂砸落下來,一本接一本,不過轉眼間的工夫,他整個人已被埋在難以計數的書冊下。
「出了什麼事?」水玲及時趕來闌干處查看,一看到雍怡被書埋得不見蹤影,頓時呆若木雞。
「雍怡!」她驚叫一聲,震撼得無以復加,手忙腳亂跑下樓伏在書堆上,便開始盲目的把書丟開挖人。
「你要不要緊啊?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被書埋成一座山呢?哎呀!急死人了,怎麼挖這麼久還沒挖到人?」她又丟了幾十本書,「雍怡!雍……咦?這是什麼?詩——經?」
手中的書名赫然落入她的視線範圍。停頓了一下,沒浪費一分一秒,她立即低頭翻閱。
「好像讀過……會不會就是這本呀?」
她很快從目錄中找了一些熟悉的詩經篇目,翻到內頁閱讀。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不是這一首。」
「麟之趾,振振公子……麟之角,振振公族……不是『汝墳』……」
她接二連三地又翻了許多篇。
「『寥莪』六章,四章章四句,二章章八旬……咦,『大東』?有蒙饑簋飧,有求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東人之子,職勞不來。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罷是裘……腕彼牽牛,不以服箱。東有啟明,西有長庚……咦!」她已經下移的視線倏地又往回膘,「『東有啟明』!哇哈!」
她大叫一聲,忽然激動地大笑大叫。
「找到了!我找到了!就是『大東』,東有啟明,東有啟明!耶!耶!哈哈……哈哈……」
她開心得手舞足蹈,坐在書堆上拚命跺腳,藉以呼應她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熱烈情緒。
「喂,可以起來了吧?很重耶!」雍怡被她壓在臀部下,以左手支頰,右手反覆以五指敲擊地板,顯示他有多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