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重了,言……」
來自於眾人夾雜驚呼的噤聲,不經意打斷了張施福的話。他一抬眼,猛然窒住呼吸,眼前的美人兒,一瞬間迷惑了他的神智,令他忘神得蠕動唇瓣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低喃。
印象中的花魁月雙雙果真絕美清纖,完美得不像真的。
雙雙一身紅艷金鏤,由婢女攙扶著,娉婷地步出內堂。她只是靜靜坐下,靜靜等著,任憑盈盈賓客將露台擠得水洩不通。
「底價兩萬兩!想把咱們醉顏樓花魁之一的月雙雙娶回家的各位爺,請你們熱烈出價!她,就坐在這裡等你們把她娶回家!」艷娘高喊著。
「四萬兩!」擠在最前頭的男子一聲吆喝下,出閣價一口氣往上飆了一倍。「這麼美的姑娘光是帶回家用看的,也覺得分外賞心悅目!」
「用看的?這傢伙有毛病。」張施福嗤之以鼻。「五萬兩。」
「五萬七千兩!」又有人喊。
「七萬兩。」許老爺也舉手了。
「哎呀,許老爺出七萬兩,這是今天到目前為止的最高價!真不愧是江南一帶的大地主。諸位,有沒有更高的?」
張施福怔然瞪著老頭子。跟我作對?「七萬五千兩。」他再加。
「八……」
「二十萬兩!」清瘦紫袍的身形跨進門檻的剎那,揚聲便喊出天價,在場人頓時瞠目結舌,掀起了一陣騷動。
白皓風度翩翩地進門,目光逡巡著露台上的月雙雙,他依稀記得她倚在他懷中的嬌艷模樣,如此一位令人魂牽夢繫的女人,他能放過她嗎?
「二十萬兩了!二十萬兩了!各位有沒有更高的?再不出價,月小姐可要被白公子帶回家了!」節節攀升的價碼,圍在四周的打手興奮不已,替主子高興起來。
隨著打手哄抬氣氛的叫價聲,雙雙內心的絕望一層層地加深,放在膝蓋上的拳頭緩緩握緊,揪縐了一片優美的裙擺。
一陣心酸,變成無言的水痕,淌落在她的手背上。
連續兩個晚上,她都懷著一線希望,以為恭介會突然出現在月坊的台階前,告訴她,他來接她回家,然後當他發現她的腳不能走長路,就會像以前一樣背著她,散步在幽靜的林間。一面對她說教,一面卻又若有似無地關心著她。
然而現在,沒有,什麼都沒有,聽不見他的聲音,感受不到他的視線,看不見他的人,他沒來,真的沒來……
「恭介!」在一聲近似痛徹心扉的呻吟後,她泣不成聲,失去控制的淚水迅速爬滿臉龐。
她的哭泣引來大夥兒一陣揣測及質疑。艷娘見情況失控,馬上岔開注意力,自圓其道地說:「雙雙是太高興了,想不到有人如此喜愛她,願意灑下幾十萬兩來買她。各位,你們要不要出價,不出價的,我數三聲之後,月小姐就確定是白公子的新娘子!」
「施福,你不是很喜歡她嗎,怎不出價了?」
張施福一臉沮喪,欲哭無淚地說:「雖然我對月雙雙一片疑心,愛她愛到深處無怨尤,可是二十萬兩,你叫我怎麼出價?」
「開始數嘍──一!二!」
「不用數了!月雙雙我趙恭介要了!」
群眾忽而轉頭,注視大門處的陌生男子。雙雙循著大家的目光望去,在她已完全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趙恭介出現了。
她大氣喘都不敢喘一下,心臟狂跳不已,臉上的淚水頓時更加狂洩而下,他……
趙恭介凜然走到露台前,將一袋裝了銀兩及銀票的包袱扔給打手。
「這裡是二十五萬兩,拿去給你們老闆娘當棺材本。」他道,強悍的氣勢令醉顏樓的打手們不覺瑟縮。「另外,這裡還有五萬兩,替月雙雙身邊的丫鬟贖身。」他指指木薰。
木薰不自覺的呆了,眼睛直瞪著趙恭介,她無法確信這頑固的大石頭會及時出現,不僅買下月小姐,連帶的還替她贖身?是她誤解他的為人了嗎?
「恭介……恭介……」
在木薰的視線仍在他的臉上徘徊時,雙雙已撐起顫抖的雙腳、步伐不穩地穿越人群,緩緩走向他。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我就知道。」她整個人跌進了他的懷中,含著淚光熱切地擁緊他,她甚至連呼吸都屏著氣,完全不敢稍有動作,深怕這一切只是幻影一場,她一動就全部消失。
趙恭介的眼神一暗,眼瞳中沒有過多的柔情與熱情。
「她們最初進醉顏樓時的賣身契在哪裡?」他逕自寒霜地盯著艷娘問。
「這裡,賣身契在這裡。」艷娘驚懾於他的冷絕,只有乖乖交出。
趙恭介伸手接受。「你去收拾東西,我先帶雙雙走。」他對木薰說著。旋身拉著雙雙揚長而去,頭也不回。
也許是快樂填滿她的心房,不論如何,雙雙明媚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儘是欣喜之情,她就這樣心甘情願地跟他走,她真的好高興他能緊緊握住自己的掌心將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
她仰起螓首,深情地看著她熟悉的背影──她的世界裡就剩他一人。
她愛這個男性,真的好愛……她淺淺漾開帶淚的花顏。
然而,正當她的笑顏還來不及收拾時,以大掌有力牽著她才走出醉顏樓,背對著月光站在拱橋上的趙恭介,會殘忍到以一句話就輕易粉碎她的夢。
喜悅離她而去。
她錯愕地收回水嫩柔荑。他的話,撕扯著她的心。「你……說什麼?」
整片芳草在冷風中乍起乍歇中,瀰漫著葉瓣飛絮。
風停了,周圍的花朵終於凋落散盡。
趙恭介轉身深深凝視著她,不失柔聲地重複他的話。「把我忘了。」
「我真的……如此不堪,讓你一定非捨棄我不可?」她勉強壓抑著揪心的痛楚,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的心,包容不下一位慣於與男子同席而坐的名妓。」他沉鬱地說。
其實,真正令他梗心掛懷的是她與白皓之間的曖昧之情。
並非他對她的出身何其苛求;亦非他對她恩斷情絕,而是男性的妒嫉心強烈到讓他的眼裡容不下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