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一根桅桿斷了,像吐信待聲的長蛇般,隨風掃過空中,並以致命的準確性擊中了安妮的臉頰,劃出了一道血痕。她的臉龐早因寒冷而變得麻木了,她只感覺到一陣尖銳的刺痛。
「海鷗號」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但是最可怕的還是已經放鬆了的主帆,它隨著風獵獵作響地在小船上掃過來掃過去,雙胞胎必須不停地閃躲,不然被擊中,不是腦袋開花,就是被掃下船去。
安妮咬緊唇,制止自己尖叫出聲,但是閃電擊中桅桿時,那陣壓力令她不由得放聲尖叫。不穩的小船向風面栽過去,海濤已經與船舷平,而後他們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海鷗號」傾覆了。
事實上,一切事情應該是發生在一瞬間,但安妮的感官卻似乎被扭曲了,對她來說,一切進行得就像慢動作一般。船朝海浪中陷入時,她整個人靠在舷上,她的眼睛驚恐地大睜,看著排山倒海般的海濤升起,冰冷的海水牆以萬鈞之勢將她壓到了海水下。她被海水壓著一直往下沉,當她睜開眼時,她看見一片海綠色,以及無數的泡沫包裹著她,而後她明白到那是由她的口鼻中吐出的氣,並意味著她生命的氣息正在離開身軀。等到泡沫停止時,她就再也吸不到空氣,她的肺感覺像要漲破了。
突然間,她像木塞般被突然拔離到水面上。一切緩慢地停下來,再加速變快到令人暈眩的速度。她用冰冷麻木的手指將頭髮撥離開眼睛,狂亂地在船上尋找著她哥哥的蹤影。她有安全繩繫住,但安利什麼都沒有。他們兩人幾乎是同時看到彼此,並伸手摸摸對方。
雙胞兄妹堅決不要顯露出彼此心中的慌亂。他們曾在平靜無波的海面練習潛到水中一段長時間扶正船身,此刻他們將兩人所學的派上了用場。他們抓住斷裂的舵,雙腳抵著舵舷。船在他們的重量下翻了過來,他們用腳抵住船,抓著船舷。
安妮爬到船上舀水,安利則留在船外平衡船身。船身漸穩後,安利也爬上船幫安妮舀水。「海鷗號」現在可說是一片殘破,一度兩兄妹沒有時間去談話、祈禱,甚至思考,現在他們重回到了船上,兩人不由得同時又哭又笑。他們全身濕透,冷到了骨髓裡,他們也有些情緒失控,幾乎恐懼得發狂。
另一波巨浪掃過船上的甲板,安妮尖叫道:「撐下去,安利。你在哪裡?」
冰冷的恐懼攫住她的心。「安利!安利!安利!」她一遍又一遍地尖叫。但觸目所及是滾滾不絕的海浪,一片灰色的雨霧迎面狂掃過來,眼前幾乎什麼也看不到。安妮原以為她可以輕易地瞥見她哥哥穿的黃色雨衣,但什麼也沒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驚慌淹沒了她。她並不是為自己危急的處境擔憂,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她哥哥身上。
耀眼的閃電劃過了天空,安妮聞到硫磺的氣味,知道地獄近了。她看見主桅折斷,像被砍斷的大樹般往下倒。她忘了自己還綁在主桅上,下一刻她只知道她已在海裡,拚命喘氣,吐出她吞下去的海水。
她像軟木塞般在水中漂蕩。海水不停地覆過她頭上,她感覺到腋窩下被束縛住,用力一扯,隨即明白自己還繫在斷掉的主桅上。當它蕩到她身邊時,她雙臂用力抓住它,終於她的頭能夠浮到水面上。
上帝!安利究竟在哪裡?她告訴自己他可能已爬回船上,正瘋狂地找她。海水冰冷無比,她的身軀逐漸變得麻木,繼之是她的心靈。雨繼續傾盆而下,遠方的海面雷聲隆隆,安妮攀著浮木,機械式地在海面浮沉,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過去。
數里外,安利正有著和他妹妹類似的遭遇。他躺在管家柏克為他們準備的大野餐籃裡,餐籃像大筏般地帶著他出海,越來越遠。安利也是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清醒的時候他在心裡感謝天至少安妮留在「海鷗號」上,並漂向正確的方向,遲早潮水會將她帶上岸,他自己則已離岸太遠,唯一的希望是有船隻經過求救,但那機會幾乎是微乎其微。黑夜開始降臨時,他的希望隨著漸暗的光線消逝,他陷入了昏迷。
一艘商船上的水手正在看著一群被暴風雨驅離了航道的鯨魚,就著微弱的太陽光,一個水手瞥見了安利穿的黃雨衣,喊叫出聲。在水手們的合力協助下,終於一名勇敢膽大的船員用魚鉤勾住了野餐籃,水手們七手八腳地將那名溺水昏迷的年輕男孩拉上了船。救了安利的是東印度公司的船「亞伯威伯爵號」,而它的目的是孟買。
自從天色轉暗後,一股緊張的氣氛就籠罩了藍莊。黑色的雲朵由西方吹過來佈滿海上,雷聲開始隆隆響起,南夫人原本在會客廳接見一位傾慕她的中校,此刻她向布中校致歉。她無法再心平氣和地和布中校喝下午茶,她的兩名年輕的外孫子女正在海上。
「我得上樓看看暴風雨有多大,由安妮的房間看出去的視野最好。」南夫人憂心忡忡地道。
南羅絲雖然已年過五十,但風姿仍不減當年。她因為和南爵士沒有生下男性子嗣,南爵士去世後,她只得離開南邸,靠著一份微薄的寡婦津貼維生。因此當她的女兒邀她來藍宅照顧一對雙胞胎外孫子女時,她欣然應允了。
數十年來,雙胞胎可說是她一手扶養長大的,而且她敢說她疼愛他們比她那位自私美麗的女兒遠甚。雖然藍爵士夫婦到錫蘭赴任時,雙胞胎已經七歲,但伊芙從以前就不是很喜歡親近他們,她更感興趣的是在藍莊大開宴會,招待遠近的年輕紳士,享受他們的傾慕、恭維、讚美,不管她丈夫正因公在倫敦忙碌。
事實上,伊芙和洛斯的結合一開始就不是出於愛的考量。若說伊芙曾真正地愛過誰,那或許是洛斯的弟弟洛勃。不像他嚴肅的長兄,洛勃一向風流不羈,瀟灑自命,而且自我中心,他和伊芙是同類。羅絲知道他們甚至曾議及私奔,而後藍老爵士去世了,洛斯繼承了爵位及藍家偌大的產業,伊芙實際的一面很快地看出成為男爵夫人的好處,她拋棄洛勃,很快地擄獲了藍洛斯,成為藍莊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