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跑來拉住被大哥攔在門口的我,看她心急和心疼的模樣,有時候我會有一種錯覺,以為她才是我真正的媽媽。這時我又看向依舊坐在沙發上愁苦的母親,唉!她對爸爸的柔順,令她不敢反抗爸爸的命令,這不是我早就知道的嗎?我又該癡心妄想什麼呢?不過這幾年,她偶爾還是對我有一些照顧,我該滿足了才是。
揮掉腦袋裡的雜思,我穿上鞋子打算離開。
對於我的堅持,大媽朝大哥使個眼色,要他去說服爸爸收回那句氣話。
然而我並不氣爸爸說的話,我知道他有口無心,打從話一出口,後悔便從他的表情和眼神流露出來,只是尊嚴和面子讓他無法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我明白他的心情,只不過我的尊嚴也令我開不了口說自己不在意,所以——僵持是我們父女唯一能做的事。
「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從外頭進門的大哥一臉霧水地問。
「還不是爸啦,他要婷婷去相親,婷婷才說不要,他就趕婷婷出這個家,這……不去相親不過是件小事嘛,幹嘛說出這種絕情的話?所以婷婷才會拿著東西要走啊!」娉娉一邊搖著寶寶,一邊氣憤地為我打抱不平。
大哥聽完她的話,又轉頭問媽媽,而媽媽只是點頭表示娉娉所說屬實,大哥立即坐下來和爸爸溝通。
看著他們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想說服爸爸對我說對不起,甚至大媽也激動地走過去加入陣容,我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他們一家人總是坐在一起聊天,而我——
永遠是一個被遺忘的人。
我有一個感覺,我是被上帝派來這個家庭寄養的孩子,所以這個家並不是我真正的家,他們會遺忘我的存在是正常的,我對這個家沒有歸屬感也不該意外。
只是為何我會難過呢?我低頭掩藏住即將氾濫的淚水,靜悄悄地走出這道門,走出這道不曾因我的存在而熱鬧的家門。
「婷婷!你……你有看到婷婷嗎?你怎麼沒有攔住她呢?」
「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我要攔住她?」
在我離開時,我聽到大媽喊著與我擦身而過的二哥,之後他們的對談在我耳邊模糊,我茫然地走著,心裡頭則想起溫天丞和筱昭他們。
想著我和他們相處時的自在、快樂,就算我對家人感到愧疚,我也從來沒有將我的快樂帶給家人,雖然明知大家都等著我這一步,偏偏隔閡是愈來愈大。
就像今天的情形一樣,其實我可以告訴他們,我知道爸爸的意思,他並沒有惡意,只是希望我能順從他、在意他的感受和接受他的好意,但沉默和斷然的拒絕使他的心意受到傷害了,所以他氣得口不擇言,隨後所引發的紛爭全是為了我……
唉!種種的事我都明白,奈何時不我予、事不我予。我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心情,同時我也習慣了這樣的沉默,所以日子就這樣得過且過。
走離了住家的巷子,我打算走到大馬路上的公車站搭車。眼前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溫天丞和筱昭要近傍晚才會回家,因此還沒吃中飯的我當然就必須一個人自行解決。
唉!既然沒人愛我,我只有自己愛自己了,不然我不就顯得更可憐了嗎?
我對著我那乾涸的心苦笑,自憐地悲歎。從小我就時常想,爸爸對我的態度總有一天會改善聽;只要我長大獨立了,他看到我的表現,一定會明白我對於他那種不自覺的惡意,是以何種成熟的智慧在看待,我對他是如何的明白、體恤和諒解。
不過,我顯然忽略了「成長與成熟」就像「聰明和智慧」一樣,它們不是一個等號,也不因年齡的增長而成正比地發展,它們的存在是必須用心去學習,當然「愛」也一樣。
人人皆懂的道理,卻是多數人做不來的事。我深吸一口氣,想著這個理論,想著我到底該怎麼處理和家人之間的感情,我到底該不該放任自己的心去愛溫天丞,如果真要愛他,那他和家人的仇恨,又該怎麼辦?但不要愛他,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離開的話又放心不下筱昭和他,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唉!煩!
「叭!叭叭!」
討厭的喇叭聲響得令人心煩氣躁,我克制住自己想罵人的衝動,加快腳步遠離那部發出噪音的車子。
「媽媽!媽媽!」
「筱昭!」驚訝於耳朵所聽到的聲音,我隨即轉向聲音的發源處。「筱昭!真的是你,你……」我煞住了話尾,尋找可以為我解除疑惑的人,「你……你們……不是去俱樂部嗎……」我的疑問最後消失在溫天丞的擁吻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放開了我,「我們是去了俱樂部,但是從你下車開始,這個小女娃就和我嘔氣,理都不理我的自言自語,說得全是一個字——『媽』這個音。」溫天丞氣惱地瞪著抱住我的腿的筱昭。
他擁著我、我牽著筱昭,三個人一起走向停在不遠處的座車。
「本來我想,既然已經答應讓你到下午三點才回來,我就不該臨時反悔來找你,但是筱昭偏偏不肯跟我合作。在俱樂部時,我要陪她練習滑行板,她卻抱著滑行板喊媽媽,叫她練習跑步,她拉著我的手喊媽媽,勉強摸到十一點半,我跟她說:筱昭乖
乖,吃完飯我們就去我媽媽。她很高興地對我點頭,但是她一口飯也沒吃,後來我乾脆自己餵她,她卻看著我喂的食物喊媽媽,所以我終於被她堅毅的個性打敗了。」他無奈地聳聳肩,一隻手卻寵愛地撫著筱昭的頭。
「那……你們吃飯了嗎?」
「你想咧?你呢?」他對我做個爆笑的擠眉弄眼後,又正色地問我。
「還沒。」
「媽媽!筱昭肚肚餓餓。」筱昭似乎已懂得我們的交談內容,她扯著我的手,抬起頭說,然後轉向溫天丞,「爸爸,壞壞。」她控訴地說完,又無限委屈地貼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