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我是梁家的一大驚嚇。
在姊姊七歲那年,爸爸有一次喝醉酒,回家後便直接上媽媽的床,因為一時情急忘了做保護措施,兩個月後,媽媽被醫生通知「中獎」了。六個月後,梁家人不得不到醫院把獎品提早領回家。
我想——當時梁家的人真的被我這個意外之喜嚇著了。隨著我的返家,梁家也亂成一團。媽媽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好幾年沒當保母的大媽也手足無措地忙大忙小、忙裡忙外。不過這只是她們最初的大驚小怪。雖然我是早產兒,身體不好歸不好,卻不吵不鬧,甚至在她們忘了餵奶時,我也當個乘寶寶不哭,只除了生大病時的一、兩聲哭鬧,才讓她們想起梁家又多了一個還不會說話的人。
最初,我的安靜讓梁家人著實快樂了好一陣子,但當我愈來愈大時,卻造成了二度驚慌。一直到我五歲,大概是這段驚慌期的最高點,然後大家又逐漸適應我的安靜、不理人。一家人的心情逐漸平穩下來,生活也緩緩地恢復安定。
直到我十二歲那一年……
***
「什麼?你再說一次?」梁仁傑在梁家的書房裡大聲嚷嚷。
「伯父,我說……我想和娉娉交往,也許將來有一天——」
「小子,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憑你也想和我女兒交往?也不灑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一個大學畢業的鄉下窮小子,竟妄想攀上我梁仁傑的女兒,我呸!」梁仁傑毫不留口德的說。
「梁伯父,我是誠心誠意的請求您。或許我現在是窮了一點,但我相信,憑我的能力,將來一定可以讓娉娉——」
「憑你溫天丞?我呸!你以為你是誰?一個T大法律系的高材生嗎?你可別忘了,那可是你媽賣了祖產勉強供你讀的,而且那些錢還不夠,所以你才來我這兒當娉娉的家庭教師;沒想到書不曉得教得如何,倒想拐我女兒,我告訴你,門都沒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嗎?想撿便宜,想娶個富家女,好少努力二、三十年,享受現成的?別打如意算盤了,我梁仁傑可把你看透了,你別妄想!」
「梁先生——」
「不用叫了,我告訴你,你的工作到今天為止,從今以後別想踏入我梁家一步。你若敢來誘拐我的女兒,我就叫人打斷你的狗腿。還有,就算在梁家外,我也不許你找娉娉,否則也別怪我不客氣。」
「梁先生,你——」
「我什麼,拿去!」梁仁傑從抽屜拿出一包厚厚的錢,往溫天丞的臉丟去。「這是我給你的走路費,希望你以後別再來糾纏娉娉,她是天生的千金小姐,不是你這種無名小卒可以隨便摸、隨便碰的。拿著錢,滾——」
溫天丞憤怒到了極點,他從小就是一個自負且傲氣的人,長這麼大還不曾如此被人羞辱過。他握緊了拳頭,硬生生地忍下這口氣,臉色轉成青白,不屑於丟在地上的錢,忿忿地轉身離去,但在離去之前,還是聽到那不絕於耳的羞辱——
「癩蝦蟆也想吃天鵝肉,也不照照自己長得什麼模樣,哼!」頓了一下,梁仁傑又氣憤地開罵,「癩痢狗就是癩痢狗,也想和人家學風流,一點也不曉得先秤秤自己的斤兩,我呸!」
對於這一幕,爸爸和溫天丞都不知道,我透過遊戲間的窗戶,不僅將他們的行為看得一清二楚,也將對話聽得明明白白。
那年,我十二歲,六月剛從國小畢業。姊姊十九歲,也從高中畢業,正打算參加大學聯招。因為她的數理很差,一年前,爸爸為她請了一個T大法律系的高材生,來當她的私人家庭教師,也就是剛才被批評得一文不值、罵得狗血淋頭的溫天丞。
我想,我的爸爸是標準的富家子弟,他一向眼高於頂,只由門縫裡看人,所以常常把人看扁了,殊不知「長江後浪推前浪,歷代豪傑新人出」的道理。誰敢保證一、二十年後,情形還是會如此呢?
不過,這事暫且不談。溫天丞在被爸爸如此羞辱之後,卻在第五天的夜晚又來到我家,他送我那美麗、大方卻喝得醉醺醺的姊姊回來。
那天,爸爸、大媽和大哥不在家,所以只好由二哥把姊姊抱進來,我則安靜地站在遊戲間的窗口看,而原本平靜的夜晚卻在姊姊酒醉的囈語下,完全毀了。
娉娉說:「小哥,他非禮我!」
就這樣,本來是英雄的人,卻被當成卑鄙的狗熊。二哥叫家裡的三名保鏢狠狠地將他修理一頓,讓他猶如一隻慘遭卡車輾過的野狗,被人丟在路旁苟延殘喘。
他們以為這事不會有人知道,卻再次忽略了一旁安靜的我。
我知道——我多管閒事了,但在當時如果真的沒人救他的話,就算不死,恐怕也要內傷好幾年。至於這個仇恨,也一定會沒完沒了。於是我當個小雞婆,叫了我的貼身翻譯兼保母,和我一起下去救人。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他的不領情,我瞭然於心,而我也不曾想過要他領情和感謝。我對保母做個簡單的指示,她會意地將他偷偷扶進我的房間,而由於我是小孩,她是個初嫁人婦的太太,所以為了避嫌,他全身的傷勢只好委由他所恨的梁家人動手為他治療。
「哼!別假好心了,我不會領情的。我告訴你,終有一天,我一定會加倍討回來。」溫天丞怒極地威嚇道。「你以為你故意裝啞巴,故意裝可憐,我就會放了梁家嗎?不可能,我這輩……哎喲,你故意的!」
「啪」一聲,溫天丞將全身的怒氣發洩在我臉上。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打我的。以一個成年男子來說,把怒氣發洩在一個十二歲小女生身上,他是有罪的。但因為這件事由我的親人而起,所以我把「算了!」兩字送給他,當是我給他的賠罪禮。
在他充滿懊悔的表情裡,我知道他是一個正人君子。所以我不計較、也不害怕地走近他,繼續為他擦藥,直到傷口清理、包紮完為止。從頭到尾,我沒開口說一句話,他也沒再開口,然後我安安靜靜的開了門,表示請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