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識相的離開,趁梁家人沒有發現之前。在他走出我的房間後,我回到書桌前寫了一張紙條,當他走到我的窗口下時,我將字條摺成V字型丟給他,他看到了字條,也彎身將它撿走了。不過,當時我不知道他到底看了沒有。
因為後來的十二年裡,我們溫梁兩家彼此河水不犯井水,他走他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
***
如果,你撿起這張紙條!請你把它打開……
這是一張摺成V安型紙條上的字,裡面的內容是——
對不起,請原諒這一群自視甚高的梁家人,
驕傲蒙蔽了他們的眼睛,讓他們看不到……
你是一位真心的好人!
梁婷婷上
這是我十二歲時寫給他的字條,也是我們在十二年後重逢時,他一眼就能認出我的憑藉。
「真心的好人!」
哼!溫天丞略帶不屑地翻動這張跟了他十二年的紙條,不知道當初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撿這張字條。他知道我是故意丟下去給他的,可能是希望他不要報復梁家的人,當時他心裡也明明不想撿,手卻這麼自然的撿起來,而且一撿就保留到現在,這到底是什麼心情?他真的一點也不明白。
或許他是愧疚於那一巴掌,也或許——
總之,當時的心情不可能是喜歡我的。因為他大我十歲,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一個十二歲的黃毛丫頭,何況這個小丫頭還是一個有自閉症傾向的小孩。
溫天丞眼光不自覺地瞄向他辦公室對面的小女生。
她——柯筱昭,是他唯一妹妹的女兒。十二年前,他遭到梁家的羞辱回家後,痛下決心要當一個成功的富豪,所以他向好友孔文笙的家人借了一筆錢,以他優越的數學頭腦,投入股票市場,浮浮沉沉了兩年,他將在股票買賣中得到的錢,全數轉往美國發展。
這一去就是八年,而他的妹妹就在這之中結婚、生女,並和他的母親在同一年去世。當時他回國處理喪事時,曾和她有過短暫的相處,但並沒有太注意她。
兩年前,他回到台灣有兩個目的,一是事業的合夥人不斷催他回來整頓公司目前的營業方針。二是回來領養妹妹的女兒。
他不知道他們柯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總之,他的妹妹死後不久,他的妹婿也不明不白的被地下錢莊的人砍死,留下他的外甥女,卻沒有一個親戚願意照顧她,她的祖父母老了又沒錢,所以輾轉托人聯絡他,希望他回國領養這個外甥女。
面對這種情形,他感到有點麻煩,因為他單身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所以雖然願意領善,卻不知該如何照顧她,尤其是一個得了自閉症的孩子。他真的沒有後悔領養她,但這兩年來,他卻煩透了。
第一次接觸筱昭時,她的沉默、安靜、怕生,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也就是我梁婷婷,不過筱昭比他當時認識我時還小,個性上也比較羞怯,再加上曾有被虐待的經驗,極度畏懼任何陌生的人、事、物和環境,而我對於這些的表現是沉默、不喜歡,且有點神秘的冷眼旁觀,兩者之間是不相同的。
最初他領養筱昭時,對於她這種情形,以為是因為她在親戚家寄住時,遭受到多數親戚虐待的關係,所以產生畏懼陌生人和環境的心結。而當兩人相處一年多時,她這種畏懼陌生人、陌生環境的恐懼感卻日趨嚴重,且只要他讓她落單,她就產生自虐的現象,讓他不得不隨時將她帶在身邊,免得她做出讓他後悔莫及的事。
當然,她願意和他相處並不表示她喜歡他。不過相對於陌生人而言,他畢竟是她的親舅舅,在妹妹住院的那段日子,也曾在醫院裡和她和平相處,對她也沒有像她爸爸或親戚那般的討厭她、罵她、打她……所以她稍微能勉強忍受和他在一起,但這一點並不能讓她開口叫他、喊他,通常她都是用她那雙萬能無敵手,朝她的目標比一比,就表示那是她的意思,至於懂不懂則隨便他猜,猜對、猜錯對她也無所謂,反正她一定是照自己的意思做,如果沒有,她就縮在一旁,任他說盡好話、威脅、壓迫……等軟硬兼施的溝通,她還是理也不理的縮在一旁。
對於這種情形,他真的完全被她打敗了。
今年她已經八歲了,本該去上小學的她依舊如同這兩年來一樣,每天和他一起上下班和開會。並不是他不願意安排她去上學,實是因為她根本無法上學,只要讓她一個人待在陌生的地方,身旁又沒她所熟識且願意相處的人,那一個小時之後,就必須請醫生急救,兩個小時以後,他則可以趕去收屍。
他實在難以想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孩自殺,一個不知生命為何物、不知人生是什麼的小孩居然會鬧自殺!有過兩次經驗的他根本不敢再嘗試第三次,不敢將她送往離他十公尺以上,且讓她看不到他的地方。
唉!照顧她照顧得好累,偏偏又請不到人可以與她相處。第一年,他請有經驗的保母,但沒有一個對她有辦法。第二年,他找上了家扶中心。一年來,他們介紹來好幾個曾與自閉兒童相處的保母,但依然只有他在孤軍奮鬥。
溫天丞想到這裡,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苦笑。兩年來,他請過的保母不下五十人,偏偏沒有一個人可以打破筱昭「非他不可」的心結,不知受到她如此看重,是幸還是不幸?
昨天家扶中心又打電話給他,表示有一個小姐願意嘗試這份工作,所以今天他叫那位小姐來公司面試看看。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當筱昭全職的保母。不過大前提是筱昭願意和她相處,且不是在非他不可的情況下。
溫天丞低頭看一看表,時間好像超過了,那位應徵的保母居然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