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冰的翅膀在流血,一滴一滴,滲出它生命的氣力。
她堅持著。不,不能死去,一定要堅持到曲風出現,她要再見曲風一面。當她是一個人的時候,是為了曲風拚力承接那盞當頭砸下的巨燈的,也是為了曲風才有勇氣在重擊之後仍然堅持著跳完《天鵝之死》;如今,她成了一隻天鵝,可是她的心依然和以前一樣,不管她的外表變成什麼樣子,她的心依然愛他。而垂死之際,最後的想望仍然是為了他!
人潮漸漸散去,劇院門口冷落下來。
丹冰等待著。有沒有等過一百年?
終於,曲風出現了,不僅有他的大提琴,還有小林!他們手挽手,肩並肩地自劇院裡走出,如交頸鴛鴦,相依相偎——鴛鴦的世界裡,沒有天鵝。
丹冰本能地呼喚了一聲:哏!她閉了嘴,絕望地起飛。作為一隻擁有人類思維的天鵝,她既不能表達天鵝的語意,也無法發出人類的語言。她不僅是一隻夾生天鵝,更是一個夾生人。
她不想再見曲風了,她已經看到他的背影,夠了。剩下的,就是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安靜地有尊嚴地不受打擾地死去。她拍動翅膀,如白雲出岫,掙脫種種的情緣糾扯,欲破空飛去--但,不行,她沒力氣了。
她沒力氣了,垂直地落下,落下,如萬念俱灰,塵埃落定……
曲風聽到拍打翅膀的聲音,驚訝地抬頭,看到一隻天鵝對著它直直地墜下來,落在他腳下,不動了。他俯下身,看到天鵝的翅膀,流著血。血迅速地染紅了地面,像蜿蜒的心事,潺潺如訴……
第五章
不是每場戀愛都會傾城
7月3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奶奶忘記了。
沒有人會記得。
從小到大,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慶祝過生日。媽媽去世前也許有過,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沒有記憶。
爸爸只記得給我寄聖誕禮物。在所有人都要過的節日裡。給朋友、同事、客戶寫名信片的時候,會同時想起我,囑咐秘書寄多一份,如此而已。
沒有人慶幸我的出生,但是我想為自己慶祝,更想你陪我慶祝。我把你的照片放在我面前。把點燃的蠟燭放在面前。然後,放起鄭智化的歌《生日快樂》。
你的照片,是我從劇團合影裡剪下來的,到影樓高價請人翻拍,放大,嵌進項鏈「心」裡的。
你嵌進我的心裡去了,拔也拔不出來。
我愛,對我說一聲「生日快樂」好麼?我的生命中滲透著對你的愛,至少,應該有你慶幸我在這世間的生存吧。如果你無視我的存在,那麼,我不知道生命還有何意義。
淚滴落在蛋糕裡,滴落在項鏈上。
無歡的生日之夜,我和蠟燭一起流淚。
我愛,對我說聲生日快樂好嗎?
摘自阮丹冰《天鵝寄羽》
星期天早晨,小林給曲風打電話:「今天是我生日,請你吃飯好嗎?」
曲風有些懶怠,可是這點風度也還是有,不大起勁地回答:「是你生日啊?那我請你吃飯吧。」
「謝謝!」小林就等著這一句呢。二十多歲的女孩子邀請男孩子同自己慶祝生日,那意義往往不止是慶祝那麼簡單,很多時候,生日慶祝到最後就變成了訂情紀念。
小林今年讀大四,來劇團是為了畢業實習。從報到那天起,她就注意到了那個有著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統的著名的「英俊的曲風」。不僅僅是她,一起來的所有女孩子都注意到曲風了,她們為他的瀟灑和傲慢所折服,又為他的孤獨和不羈而敬畏。那天,劇團為了迎接她們的到來舉行了一個小型聯誼會,女孩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著團裡的男人女人,故作不在意地瞟著逡巡獵艷的游場男子們說笑談天,暗暗猜測誰會成為誰的舞伴。曲風進場的時候,所有的女孩都忍不住一驚,本能地併攏雙腿,抿嘴而笑,說話聲卻突然放大三四倍,無非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卻誰也不敢主動走近搭訕。
小林輕俏地笑:「有什麼了不起?一個男人罷了。看我的。」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將一隻手搭在曲風肩上:「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是我的榮幸。」曲風攬住她的腰,順勢一個大轉身,兩人便轉進了舞池中央,驚得一干女孩子又妒又羨,又不好說什麼,便都摀住嘴吃吃地笑。
曲風斜一眼:「她們笑什麼?」
「她們想讓你好奇她們在笑什麼。」小林答,高高地昂著頭。這會兒,她是勝利者。
曲風略略驚訝。他有些喜歡這個女孩子的大膽和機智。看得見的淺和看得見的深。他不喜歡兩種女孩子,一種是太膚淺至淺薄無知的,一種是太深沉至深不可測的。丹冰就是個太深沉的女孩,小腦袋裡整天不知想些什麼,眼神時而狂熱時而冰冷,令人難以琢磨。曲風不喜歡同人打啞謎,對那樣的女孩向來敬而遠之。但是當然也不會喜歡結交些胸大無腦的十三點。小林對他而言,深和淺都恰到好處。
兩個人很快就走得很近。
如果不是出現丹冰重傷的事,也許這會兒他們已經如膠似漆了。曲風對女人一向隨便,來者不拒。前提是,對方得是一個玩得來的女孩子,要他起勁去追的,他是沒興趣的。
洗漱過,腦子清楚了,曲風想起一件事來:天鵝。昨晚的天鵝!
昨天晚上,他剛從劇院走出,忽然,長空的一聲鳴唳驚動了他,在片刻間劃破他的心。他有一種受傷的悸動,抬起頭,便看到那只天鵝,重重地垂直地帶著某種宿命的意味落在了他的腳下。
他沒有一分鐘耽擱地,把它送到了寵物醫院,交給那位好像很有威嚴的老醫生的時候,天鵝已經奄奄一息。曲風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會感覺心裡那樣地痛,好像,如果救不活這只天鵝,他自己也就沒法活下去了似的,他抓著醫生的手,跡近哀求:「你會救好它的是不是?它沒事的吧?不會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