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但人不能選擇出身,可是可以選擇怎樣做人。沒有錢一樣能做到自愛自重,何況她並不是真的窮到為了麵包或者尊嚴而取捨兩難的地步。」
至此我發現宋詞對元歌的敵意並不是元歌所以為的那樣,因為妒忌,而是她打心底裡瞧不起她,輕視她,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不知為什麼,她這份刻骨的輕蔑讓我覺得心寒,忍不住想說服她,希望她能對元歌好一點。我本能地預感到,她這樣恨元歌,總有一天會出事的,出很大的事,對她們不利。那種預感其實是自昨天見到她們第一眼起就開始了的,但是在這一刻愈發清晰起來,我終於知道自己一直深深恐懼著的是什麼:仇恨。
會議一連進行了三天,內容是有關玉飾秀場模特兒們的服裝定位。
宋詞和元歌一徑地針鋒相對,劍拔弩張,見到我,爭著投訴對方意見荒謬。但是世人的通病便是同情弱小,總的說起來,我是有些偏幫元歌的,時時勸慰宋詞:「她這樣設計也有道理,你配合一下嘛。」
「我配合她?哼,人頭豬腦,計劃書全不合理,都不知道她怎麼當上這個創意部經理的!古裝部分居然要自三代以前開始,唐宋元明清一一搬演下來,直到今時今日,照這樣執行,經費不知要超出預算多少!一點製作常識都沒有。」宋詞將一摞圖文並茂的計劃書摔在桌子上,滿臉的不合作。
但是元歌另有解釋:「你懂什麼?玉文化源遠流長,當然要自三代以前表現出來才夠氣派。製作部的任務就是在配合創意部計劃的前提下盡量少花錢多做事,一味貪圖簡單,把工作往省裡做,那還要製作部幹什麼?找幾個民工來不是一樣?」
我被她們吵得頭昏,不禁納悶:「你們兩個這樣一直吵一直吵,別的客戶是怎麼受得了你們的?」
「看客戶是男是女嘍。男的多半贊成元歌,女的就會偏向我。」宋詞笑,「客戶是上帝。」
「那我呢?我是女人,是不是應該同你步調一致才對?」
「你是例外。你不是客戶,是朋友。」
「元歌也這樣說。」
「她?哼!」提到元歌,宋詞永遠是這副不屑的表情。
我心平氣和地提醒:「宋詞,可不可以不要用鼻子說話?」
「就是,同那個賤人計較,把我的風度都帶壞了。」宋詞抱怨,又推到元歌身上。
日間的生活帶到夜裡去,我晚晚做夢見到兩人爭吵。
「是你居心不良。」
「是你欺凌弱小。」
「不要以為他幫你,你就可以騎過我的頭去。」
「他幫我是他的事,騎過你的頭是我的事,你阻止得了嗎?」
「不要吵不要吵,不要吵可不可以?」我走上前求二人。
兩人齊齊回過頭瞪住我:「你是誰?」
夢在這時候醒來,睡了比不睡還累。
哼,我是誰?我自己也想知道我是誰?
晚上睡眠不足,白天又得不到休息,我忍不住告饒起來:「你們兩個可不可以不要再吵?」
兩人回頭齊齊瞪住我,面目表情同夢中一模一樣:「那你說。」
「我說?」我號叫起來:「又要我來拿主意?!」
「當然啦,你是客戶嘛!」
「你們要真當我是客戶,怎麼忍心這樣折磨我?」我悻悻,硬著頭皮來做女包公論斷是非:「完整地表演玉飾的發展史呢,也實在太破費一些;只選一個朝代做代表呢,又太簡單。或者可以這樣,大致分幾個段落,以背景圖案出現,至於台上的模特兒服飾呢,就只選一個朝代做代表。不然,我們也沒那樣全面的玉飾來表現朝代。」
「也是個辦法。」元歌沉吟,「反正有那麼些獸皮舞男在走台,可以考慮讓他們來表現三代以前的玉文化。」
宋詞大怒:「什麼舞男舞女的?你嘴裡放乾淨些!武士劍的項目是大家開會通過的,你何必夾槍帶棒?」
「我又沒說不讓舞劍。」元歌到底心虛,趕緊轉移注意力,「至於其他朝代嗎,就靠換背景來表現。只是,我們選擇哪一個朝代做代表呢?」
「漢代。」宋詞硬綁綁地提議,「漢白玉最有名。」
「漢代不好,漢代沒文化。」元歌立刻反對——這早在我意料之內,凡是宋詞提出的,她一定會有不同意見——「我說是唐朝,唐朝服飾最美麗。」
「我說漢代好。」
「還是唐代好。」
「唐詩,你說漢代還是唐代?」她們兩個又齊齊轉向我。
我只覺頭大如斗,唐代還是漢代,漢代還是唐代,唉,說哪個也要惹怒一方呀。
急中生智,我忽然想到一法:「我說不如就是清代吧。」
「清代?」兩人一齊瞪圓眼睛。
「是呀,清代是玩玉的極盛時期,從皇宮到民間無人不愛玉,無人不藏玉,玉的雕琢功夫也達到最高境界,琢玉仿玉蔚然成風,乾隆帝愛玉成命,光題詠玉的詩就有八百多首,還不該選清代玉飾做宣傳代表嗎?」我振振有詞。
「也有道理。」兩人都服帖下來。
但是稍頃元歌又問:「可是只選清代玉飾會不會太單調了?」
「不會單調。」答話的是宋詞,最終通過她只選一個朝代服飾做代表的提議令她十分高興,因為可以節省大量經費,工作要好做得多,所以態度也緩和許多,「出場人物的身份不同嘛,可以有民間的荊釵布裙,酒樓的金釧銀鈿,宮廷的鳳冠霞帔,通通上陣,來個全景圖,完整表現清朝人的服飾特色,就不會單調了。」
「而且入關以前和入關以後的服飾也有所不同。」我補充。
元歌驚訝:「清代服飾還分為入關前和入關後嗎?」
「那當然。」我很高興她們可以暫時忘記吵架,於是細細解釋清史,「順治元年,也就是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禎帝急詔駐守遼寧的吳三桂赴京勤王,但是吳三桂帶著十幾萬精兵剛剛趕到山海關,李闖已經攻陷京城,崇禎也自縊煤山。彼時,滿清軍隊正虎視眈眈,對中原大好河山垂涎不已,多爾袞三次派人秘密賄賂吳三桂,希望聯手拿下京城,坐地分肥。吳三桂本來持觀望態度,左瞻右顧,還寫了一封信給李自成,說只要將他的愛妾陳圓圓和明帝的太子送來山海關,他就願意歸降大順朝。可是這時候卻傳來陳圓圓先歸劉宗敏、後歸李自成的消息,吳三桂大怒,立即命令全軍戰士穿上孝服為崇禎發喪,並開放城關,引狼入室,終使江山旁落,改天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