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前世今生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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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他結舌,愣愣地看著我,不知應對。

  我深深鞠一躬,就像一個學生對老師那樣。如果我不能夠愛他,至少,我可以欣賞他,尊重他,而且,因為他的體諒與磊落,而感激他。

  我轉身,他不安地隨上:「唐詩,我送你。」

  「不必了,我認得路。」我茫茫然地說,在眼淚流下前匆匆走開。

  不,我不要他看見我的淚,既然他那樣刻意地維持我的自尊,不願意讓我受傷,我又怎麼忍心使他自責呢?他沒有錯,他那麼優秀而正直,我沒有道理讓自己的失態來打擾他的安寧。可是,可是我該走向哪裡呢?我不想回酒店,我不能面對那種天空野闊的孤寂。我也不想見任何人,沒有人可以瞭解我此刻的悵惘與絕望。

  我又變成了那個6歲的小女孩,又回到了那低矮的籬笆牆邊,我的小夥伴張國力走了,雪燈籠從此熄滅,孤獨和失落將我包圍,我扎撒著兩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家門前看著大客車漸行漸遠,終於駛出我的視線,少女的心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離別,什麼叫思念,什麼叫相見無期。

  張國力,張國力,如果你在這裡,或者可以安慰我的失敗,可以重新點燃一盞雪燈籠令我解頤歡笑,可以帶我走進童話世界而忘掉現世的煩惱。張國力,你到底在哪裡呀?你說過12年後會來娶我,可是17年過去了,為什麼你還沒有出現?台北的冬天沒有雪,我也沒有了雪燈籠,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一個關於雪燈籠的夢和一個關於木燈籠的誓約,張國力,你為什麼還沒有出現呢?

  我茫然地走在街上,那麼多擦肩而過的行人,都不與我相關。他們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他們,可是,我還是走在他們之間,為什麼?

  酒吧門前有小女孩在兜售玫瑰花兒,賤賣的愛情,三塊錢一枝。酒吧裡傳出吉它伴唱的歌聲:「給我一杯忘情水,讓我一生不流淚……」

  有嗎?忘情水?真的有那樣的人間極品嗎?可以讓我在一杯過後,忘記四合院的相遇,忘記黃葉村的重逢,忘記剛才的談話,忘記張楚這個人。

  我走進去,對著酒保傻傻地笑。

  那是一個頭髮染得翠綠的英俊少年,他響亮地打個忽哨,走上前來招呼我:「美女,喝點什麼?」

  「忘情水。」我回答。

  少年笑了:「那簡單,紅酒加白酒加果酒,保證一杯即醉,一醉萬事休!」

  「可以嗎?」

  「當然。」那少年故作驚訝地反問,「你不知道忘情水的別名叫酒精嗎?」

  我在角落裡找個單人的位子坐下,掏出一張鈔票:「請歌手把這首歌重複十遍。」

  「那可不行。其他客人會不高興的。」

  「那麼,我請所有的客人喝酒。」

  少年再吹一聲口哨,大聲問:「有人反對以重複聽十遍歌的代價來交換一杯酒嗎?」

  人們鼓噪起來,有人回答:「如果是黑方我就同意。」

  「我要藍帶馬爹利!」

  「一份卡布奇諾!」

  「紅粉佳人!」

  我勝利地笑了,不等喝酒,已經醉態可掬:「看,他們都沒有意見。」

  「但是,你肯定可以付得起帳嗎?」

  我取出錢袋:「給我留十塊錢打車就好。」

  酒保清點一下,再吹哨,然後說:「給你留二十塊。」接著,遞上那杯「紅酒加白酒加果酒」的莫名其妙酒:「你的忘情水。」

  我接過,一飲而盡,大聲說:「再來一杯!」

  從小到大,我是家族企業的繼承人,我是孤僻內向的小女孩,我是斯文守禮的大家閨秀。可是現在,我不想再顧忌一切的禮儀,規矩,禁忌,只想放浪形骸,只想一醉方休,只想長歌當哭,只想就此長眠。讓我喝,讓我唱,讓我盡情盡性地醉一回!

  「給我一杯忘情水,讓我一生不流淚……」歌手一遍遍唱著,我跟著唱,酒吧所有的人都跟著唱。這是一個瘋狂的夜晚。給我一杯忘情水,讓我一生不流淚。多麼多麼想擁有那樣的一杯水,多麼多麼想不要這樣傷心這樣無奈這樣疼痛這樣無休無止地流淚。

  我流著淚,笑著,唱著,拉住酒吧裡每一個人問:「你知道張國力嗎?告訴他,我在等他。」

  酒保走過來說:「美女,你醉了。」

  「這是忘情水的功能。」我指著他,「我要投訴你賣假藥,你的忘情水只會讓人醉,不會讓人忘情。」我又問他,「你認識張國力嗎?你會做雪燈籠嗎?」

  「張國力,是你的男朋友?」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幸福地傻笑著,胸腔內一陣陣地疼,不知道對張國力的期待與對張楚的失望哪一個更令我痛楚。我像一個溺水的人,抓著信念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在對天求祈,我的稻草,叫張國力!只有張國力可以救我!只有雪燈籠可將我安慰!當所有的期待落空,只有一個關於100年的盟約還可以令我充實,或者,將我欺騙。

  「你認識張國力嗎?你知道雪燈籠嗎?」我問酒吧裡每一個人,他們對我搖頭,對我笑,對我敬酒,吹口哨。我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喝下去,然後,我抓住角落裡最後一個客人,問他:「你知道嗎?知道雪燈籠嗎?」

  他扶住我,痛苦地說:「唐詩,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聲音溫和而寬厚,我忽然流下淚來,他是張楚!

  張楚!他竟一直跟在我身後,我所有的窘態都落到他眼裡去了。

  淚水不受控制地直流下來,我用手背去擦,可是擦不完,總是手一離開,就又有新的淚湧出。我不知道該怎樣掩飾自己的失敗和落寞,但是,不必掩飾了,沒有用的,我在他面前,整個人都是透明,沒有能力進攻,沒有能力抵擋,更沒有能力還擊。我只是被動地,做錯事一樣地小聲解釋:「對不起,我不是喝醉了,只不過……」

  「該我說對不起。」他扶我坐下,遞給我一方手帕,大大的,疊得整整齊齊,這年代用手帕的男人很少,很難得,可以說是一種奢侈了。他擁有這樣奢侈的習慣,得益於他的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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