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四個人的身影隱沒種碼頭上,羅風的目光仍未收回,心裡頭也說不上是好奇或是生氣,就是想著她。
這一切,全看在隨後而來的陳京生的眼裡,他頭一次看見羅風吃癟,而且是自找罪受,他的老闆可向來不曾自找麻煩的,這次……
「知道她是誰嗎!」羅風問道。
陳京生是有名的包打聽,他對上海各幫、各派的來龍去脈無所不知,偏偏對曹浩晴是一無所知。他搖搖頭,肩頭聳動的說:「不知道,從沒見過。」
哦!羅風低喃一聲,沒有說話。陳京生見了,忙說:「要不,我馬上去打聽!」心裡直納悶,羅風可是頭一回花心思在女人身上。
羅風的眼神仍飄向遠處,一會兒,他才笑說:「不用了,我想是不可能再遇上她的。」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安排。」
羅風轉頭看陳京生,白煙從他口裡徐徐吐出,然後才說:「我說『不用了』,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我沒有興趣。」一派灑脫與不羈。
陳京生聽了就笑了起來,「老實說,她的勇敢,在這種笑貧不笑娼的年頭裡已不多見,就連一向高傲自大、目中無人的羅蘭小姐都會她沒點辦法,氣得直跺腳。」
「說到羅蘭,我還沒說你呢!我讓你盯著她別亂來,你卻由她胡鬧一通!」
「哎呀!」陳京生委屈的說,「真是好男不與女鬥,更何況這位羅蘭小姐還是位『蠻女』呀!」
兩人相視,暮然哈哈大笑。
「暫時忍著吧!」羅風說,「誰教咱們有些事情必;須仰仗法國領事,對他的女兒自然怠慢不得。」
陳京生點點頭,「我明白。」
「那麼我們盡快趕上羅蘭的車隊吧,免得又生不必要的麻煩。」
陳京生不再多話,立刻發動汽車的引擎。
第二章
上海是繁華的不夜城。在西方文化強力衝擊下的大時代裡,跳洋舞。喝洋酒、賭洋牌,是極新鮮也是極前衛的時髦玩意兒,而想嘗試這些個新玩意兒,就非「百樂門」莫屬。
其至有這樣的一種說法。說來到上海,卻不到百樂門享受一番的人只有兩種,一是窮人,一是鄉下人。這就足以顯現百樂門人夜後的盛況。
百樂門位放素有「小巴黎」之稱的法國租界區,金碧輝煌的華麗裝滿,香辣刺激的艷舞女郎,搭輪船進港的百年香擯醇酒,命運輪盤的賭局……無一不吸引人們的目光和興趣,放是開張不到半年就擁有無數家豪門貴客,並且形成上流社會的一股休閒風潮。
甚至就連「大世界」的少東主龍華生也不顧「同行相忌」,日日捧場、夜夜流連。
事實上,這正是羅風擠身娛樂節業,斥巨額開設百樂門最主要的目的。他就是想借此來打擊大世界在上海的賭場生意,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不但使大世界的業績一落千丈,還讓龍華生主動的步入他所設的「圈套」。
說起羅、龍兩家的恩怨,得從二十年前發生的那場災難開始說起……
二十年前,大清朝尚未滅亡,而羅風也只不過是個八歲尚不解世事的娃。羅風的父親羅先是蒙古人,據說是忽必烈的後代,年輕時攜這大筆財富到北京闖蕩,靠著聰明機智和努力與運氣,不到三年的時間,就讓他闖出一片天來,成為北京城內赫赫有名的大商賈,並且迎娶財務大臣之女賀蘭祥。
賀蘭祥是位漂亮溫柔的女子,善洪詩畫,在京城頗負盛名,與羅先結為夫妻,本應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生活,卻因個性差異太大逐漸貌合神離,她雖厭惡丈夫一身的銅臭味和現實;也悲哀自己的才華不為丈夫所欣賞,卻無力也不敢作任何改變或反抗。
於是,日子一天天過下去,賀蘭祥臉上的光彩也漸漸黯淡,縱使羅風的出生也未能使她展開笑顏,這使得羅先十分不能諒解,對她異加冷淡漠視。
羅風五歲那年,母親賀蘭祥的生命裡出現了第二個主男人。他不懂詩、不懂畫,可也沒有銅臭味、沒有現實,他會靜靜的聽賀蘭詳說話,看她吟詩作畫,然後用極崇拜的眼神來讚美她,說出今她雀躍不已的甜言密語。
賀蘭祥漸漸迷失了,相信只有他瞭解她,懂得她,並且愛她。然而道德力量的束縛,也在同時緊扼住她,鞭笞著她,令她痛苦得無法自處。
終於,事情發生了,賀蘭祥懷了那男人的孩子。她恐懼極了,深怕羅先發現她敗德的事實,放是決心與那男人遠走高飛,甚至在那男人的慫恿下謀取了羅先的大半產業,結果,男人走了,她卻被遺棄了。
羅先在一夜之間面臨破產和妻子背叛的事實,頓時精神崩潰,不久就瘋了,見人就罵、就打,不管認識或不認識全部無一倖免,有一天,官府來人將他強行帶走,就從此音訊全無,下落不明。
過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富貴生活的羅風,面對如此巨變,完全嚇壞了,恐懼極了,何況當時的他年僅八歲,不能理解周圍的老媽子和婢僕為何變了臉色?為何再也沒人伺候他起身、穿衣、梳洗、吃飯等瑣事?只能偎在失了神的母親身旁,仰著無辜的小臉蛋,不斷重複追問原因。
一天,債主上門抄家,羅風和母親被趕至大街上,隨身僅一條單薄的棉被和兩口破碗。
賀蘭祥急了,慌了,掩面痛哭失聲,過了多久,哀淒之音漸漸歇止,她愣愣的呆坐著,空洞的雙眼黯淡;無光,一句話也不說。膽怯的羅風也不敢多說,句話,依舊仰著小臉蛋,小心翼翼的注視著母親的一舉一動。
突然賀蘭祥站了起來,羅風料想不到,大吃一驚。她舉步向前走,腳程極快,他喊她,她頭也不回繼續走,他直覺相信她將離開他,如同父親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永遠的離開他。
羅風渾身發顫,立即跨步跟上去,他怕母親趕他,所以小心的保持一小段距離,只要她不離開他的視線範圍,然後,他看見了人性最醜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