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玉一大早起來,坐在房外迴廊上的欄杆旁,苦苦思索這個問題。
她已經連續煩惱了許多天,卻始終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仰天愁歎的份。
一切問題全由她而起,如果她不存在,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正如此想著,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正由遠而近傳來。
她抬眼一看,原來是小欒。
自聖玉懷有身孕之後,不知何故,小欒在府中的工作雜彼驟然減少許多,因此她就經常往聖玉這裡跑,從此成了習慣。
「格格。」
「嗯,妳來了。」
打過招呼之後,小欒很自然地挨著聖玉坐下。
她們雖然名為主僕,身份相差非常懸殊,但由於年紀相仿,聖玉又從來不擺主人架子,所以長久以來,她們一直像朋友一樣。
「小禎觀呢?」小欒問道。
聖玉分娩之後,哄弄小禎觀是她除了陪伴聖玉之外的另一項樂趣。
「奶娘帶著,沒過來這裡。」
王府中的規矩,年幼主子各有奶娘,自幼由奶娘帶養,禎觀也不例外。
近日因聖玉心中憂煩,故令奶娘不將孩子抱過來她這裡。
「哦。」小欒輕應了一聲,便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坐著,狀似出神。
聖玉見她今日的神情舉止有異,不若往日的輕鬆愉快,不禁有些困惑。
「妳怎麼了,不高興?」她問道。
想必是又受了府中諸人的欺凌了;可倒也不曾見過她這個樣子……
對於聖玉的問話,小欒沒有聽見似的,並不答腔。
聖玉連問了數次,她方纔如夢初醒──
「啊?什麼?」她轉頭看她,一雙靈動的大眼猶有恍惚之色。
「妳還好嗎?」
「我……」小欒見問,遲疑了許久,方才說道:「還好,沒、沒什麼事……」
「是嗎?」聖玉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明擺著不相信,卻也不再多問。「沒事就好。」
有些事情,不一定知道得清楚就是好,如果能夠粉飾太平,也未必不是幸福……
雖然如此,她仍不免關心地補上一句:「但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妳一定要告訴我。」
以前,她從來不知道該如何去關心他人,她不懂;但現在,她極其自然地關心起眼前這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只因對方亦是如此對待她。
「格格………」小欒抬頭望著聖玉,一雙大眼似乎盛滿了許多話要說。
「我想,我還是告訴妳好了………」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小欒終於開口說道。
聖玉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說出來。
「我要走了。」
「走?」聖玉聞言,顯得驚異萬分。「妳要上哪裡去?」
「江南。」
難以置信地看了她許久,聖玉不解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妳要離開這裡?」
出生於皇親貴青之家,如今又嫁進王府來,自幼成長於「候門深似海」的封閉環境,聖玉從來不曾想過關於脫離這個環境的事。
「記得我跟妳說過我自有打算嗎?」
聖玉一回想,她的確是說過。
「這就是妳的打算?」原來她早有此心。
「嗯。我要去找我母親。」
「妳知道她在哪裡?」
小欒點點頭。「我年年拜託負責下江南採辦絲綢的李大哥暗中替我探訪,好不容易今年終於有了消息。」
「那她在什麼地方呢?」
「聽說是嫁了一個採桑戶,在江南杭州的一個小村莊裡。」
「哦……」聖玉偏著頭沈吟了一會兒,問道:「這樣妳方便去找她嗎?」
「我不想再待在這府裡。」言下之意,不論如何,她是非走不可。
說這話時,小欒清秀的臉龐有著顯而易見的忿然之色。
一直以來,她受夠了這府裡眾人的凌人氣焰,不管她娘親願不願意見她,她也非離開這裡不可;而且,她也好想見她母親一面。
「但妳可以離開王府嗎?」
雖然小欒也算是王爺的骨肉,但長久以來,卻是被當成王府中家生的奴才一般使喚;據她所知,王府中的家生奴才是一輩子都不得離開的。
「逃走。」小欒堅定地說道。「我打算趁夜逃走。本來這事是不可教第二個人知道,但我想,格格向來待我不薄,如果就這麼不告而別,我……」
說到這裡,小欒眼眶已微微潮紅,顯出一派真摯的情意。
面對此情此景,聖玉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她的雙眼也跟著泛紅,著實傷感。她實在捨不得小欒就此離去,但尋親是好事,她也沒有攔阻的道理;何況小欒在這府裡難挨,她也不是不明白。
「以後我不在了,格格自己要好好保重。妳的那些丫頭們,沒有一個好東西,只有那個叫做什麼雲兒的,我看還使得;妳偶爾也要拿出主子的架子,別教她們目中無人的欺負了去。」小欒跟著絮絮叨叨地囑咐了好一些話,那眼中的淚滴就像連珠串一般滾了下來。「……奶娘人是極好的,有她幫著照顧小禎觀,也沒什麼好不放上的……只是我以後再也不能見了……」
說到這,聖玉也不禁流下淚來。
「還有妳和朝陵哥哥,我相信有一天他會知道,妳是個很好的人,不會再冷落妳了……」
「小欒……」
兩個女孩相坐對泣,淚下不休。
許久之後,聖玉依依不捨地問道:「妳當真非走不可嗎?」
「我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反正阿瑪不喜歡我……這府中我存不存在,都是無所謂的。」
聖玉聞言,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神情驀然一變。
小欒不會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逕自擦著淚,然後起身。
「那我就此別過了,如果以後……大概也沒有以後了。」
小欒說完,很快地掩面轉身離去。
「等一下。」聖玉卻出奇不意地叫住她,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
「我和妳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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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考慮了許久,仍是決定這麼做。
她想過了,朝陵之所以不喜歡禎觀,完全是由於她的緣故,倘若她不在了,也許朝凌就不會再將痛恨她的心轉移到禎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