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就是不應該存在的,朝陵不喜歡她、討厭她,她的存在只是徒惹得他心煩、不高興,如果她聰明點,也許早該自動消失了;如果說,現在能以她的離去換來孩子的幸福,那她就更不應該猶豫。
她是個討人厭的人,所以朝陵嫌棄她,但孩子是無辜的,不能因為她是他的娘親,就讓他承受和她相同的命運,她應該為孩子的將來著想。
就如同小欒所說,奶娘是個極妥當的人,禎觀有奶娘撫養,她是可以放心了……
這府中有沒有她的存在,是無關緊要的,多她一個也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她可以毫無牽掛地離去。
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朝陵吧。
那個她曾經以生命去深愛的人啊,縱然今日二人走到這樣的地步,她依然不知該如何將對他的愛自心中磨滅。
翻開記憶的扉頁,他們之間也會有段美好的過去,且確實存在過。
華燈初上的時分,聖玉獨自坐在燭光昏黃的寢室裡,靜靜憶起從前相識之初的事。
「朝陵,那是什麼花啊?一串一串的,好漂亮!」
一日午後,朝陵偷偷地帶著聖玉跑到城郊的深山裡玩耍。
聖玉見到山壁上攀籐附葛間累垂著一串一串鮮黃奇特的花朵,不禁好奇地停下腳步。
「那個叫做『深山黃華發』。妳很想要嗎?」他留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巴」著那幾串花不放。
聖玉點點頭,視線依舊放在那些花朵上。
朝陵微微一笑,身形略動,飄逸的身子已躍上山壁,輕輕巧巧地摘下一串花來。
「哇。」聖玉驚呼一聲。
「給妳。」朝陵將花遞到她面前。
「謝、謝謝……」
聖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去接,他卻突然抽回手,不把花給她。
「等等,我覺得這串花妳簪在頭上,應該會挺好看的,試試看好不好?」
「呃?」聖玉看看他手中那一串比蜂巢還要大的花,不禁有些遲疑。「這……這不是很奇怪嗎?」
花那麼大一串,她光想也知道別在頭上一定非常滑稽。
「試試看嘛。」
「唔,好吧。」不願違特朝陵的意思,她只得答應了。
朝陵果然將手中那一大串花一古腦兒地簪在聖玉如雲的髮髻上。
「如何?可以看嗎?」她好奇地問。
「好看,非常好看!」
話雖這麼說,實則他已經快笑翻了──
此刻的聖玉簡直就和滿頭戴花的女瘋子沒有兩樣。
不明就裡的聖玉信以為真,還為他的話而成到高興……
如今回想起來,朝陵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在整她,但,她對他是不能有怨恨的……
相反的,她還很感激他曾經對她那麼好。
儘管只是一場欺騙。
「少福晉,您還沒安歇嗎?」
正閉目冥思,房外突然傳來奶娘的聲音。
「還沒,進來吧。有事嗎?」
只見奶娘懷中抱著禎觀,走了進來。
「沒什麼事,只是我想少福晉數日沒見小少爺了,所以偷了個空,抱他來讓您看看。」
「多謝妳,奶娘。」聖玉自奶娘手中抱過小禎觀。
她可愛的孩子啊,日後恐不能相見了……
聖玉抱著幼子,眼淚忍不住就要流下來,但因奶娘在場,恐她看出異樣,只得強坦自己忍住。
「少福晉今日心裡好些了嗎?奴才看您這些日子似乎有些煩憂……」
「好些了,謝謝妳。」聖玉連忙回答,又說道:「奶娘,以後妳要好好照顧禎觀……」
只聽得這一句,奶娘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跪下。
「少福晉怎麼這麼說?是奴才有什麼地方不妥嗎?」
「快起來。妳很好,不過,以後妳真的要更加用心照顧禎觀,他就拜託妳了。」
「是、是,應該的,奴才理應好好照顧小少爺,不敢不盡心、不敢不盡心。」
「很好,謝謝妳。」聖玉撫弄禎觀一會兒,倏然闔上眼,不忍再看他。「我累了,退下吧。」
「是。」
待奶娘抱著孩子離開房間,聖玉決堤般的淚水再也忍耐不住,傾流而下。
哭了許久許久,她起身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了兩封書信。
★※★※★※
朝陵自下人口中得知聖玉留書出走的消息,匆匆趕來的時候,早已人去多時了。
這是他自從迎娶聖玉之後第二次踏進這個房間──第一次是新婚之夜,而今留在房中等待他的,卻只有桌上的二封書信。
他很快地拿起其中一封署名給他的信,拆開來看。
那上面只有寥寥的幾個字──
朝陵:
我走了,如你所願地走了。希望一切恩怨能由我帶走,莫要牽連孩予。
另外,感謝你曾經對我好。
聖玉
短短的幾句話,卻讓朝陵的手微微發顫,而絲毫不自覺。
此刻他的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什麼也無法想、無法做。
過了許久,他反射性地抄起另一封書信。
這封信是聖玉留給她雙親的。朝陵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它拆開;這封信上同樣沒有太多言語──
雙親大人膝下:
兒不孝,逕自遠走了。追根究底,一切是聖玉咎由自取,雙親不必以不肖女為念;亦莫仇視於朝陵貝勒,聖玉雖不在,朝陵依然與雙親有半子之份,萬乞善視之,不勝感念。
兒 聖玉拜啟
看完這兩封信,朝陵已分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只覺得,此刻他的心似乎被刷空了,感覺不到痛楚,但卻十分難過……
他終於把她逼走了,那他以後該怎麼辦?
第九章
春到江南,四處是一片盎然的綠意。
「鵝兒莊」,一個世代以種桑養蠶為生的小村落,在這春天裡是潑墨畫出來的一片綠。
深綠的桑田里點綴著許多採桑女的花裙紅衣,採桑山謠此起彼落,整個村落熱絡非常。
「格格!」
晌午時分,許多採桑女都紛紛回家吃飯去了,一個身著秋香色粗布衣裳、身形裊弱的女子仍在樹間勤勞地摘采。
另一個褐色衣裳的採桑女從另一端向她跑近,邊跑口中還邊呼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