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姑跟著常娩英這麼多年,對夫人冷漠的言辭也習慣了。她笑著說:「總之是好事就對了,奴婢下去殺雞了。」匆匆地下去忙了。
廳裡就剩下母女倆了,冷漠氣氛依舊。
一會後,常娩英手指著身旁的椅子對女兒說:「坐吧。」
常無心點點頭,順從地坐下。
「這半年你過得好嗎?」常娩英口氣平淡地問,語調裡實在聽不出母親對女兒該有的關心。
「還好。」常無心簡短回答,也是淡漠有禮。
「念了什麼書?」常娩英再問。
「一些散記、詩詞、史書。」常無心望著母親說著。
「你該多讀些道家書籍,明白一些人生無常的道理。我這兒還有些書,你拿去讀吧。」常娩英吩咐的語氣像是對下人說話,只有在談論到書本時,她的話才會多一些。
「謝謝娘。」常無心輕點了下頭道謝。
在這些對話後,母女倆又沒說話了。時間靜悄悄地流過,廳裡只有沉悶,但這對母女卻臉色平靜,也不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什麼不對。
常娩英坐了會便起身。「我在後園子看書,你自己就隨意走走吧。」話說完,她人也離開了。
常無心抬頭看了遍廳內,注意到這屋裡少了張木椅,想是壞掉不能再修了所以被丟棄;而窗子的破洞更大了,桌几也歪歪斜斜的,表示這半年來,宮裡的工匠仍是沒來邊宮修補過東西。
常無心慢慢走出大廳,屋外是一片雜草叢生的野地、間雜著幾棵大樹,而屋後則是一片森幽的竹林,這地方一看就讓人感到荒涼,真是做為冷宮最適合的地方了。
娘在她出生前就被皇上貶到這邊宮來了,因此她出世時沒有御醫在旁邊,還是霞姑、喜姑為娘接生的。
她一落地後,娘只看了她一眼,為她取了無心這個名字後,就被宮中管事送出宮,交給京城外一獵戶平民撫養,每半年才能進宮一次陪伴娘,為時十天,十天後她又必須回到養父母家過著平民的生活。
她雖然是妃子所生的女兒,可是她的身份卻不是公主,甚至比一般的平民老百姓更低下,因為她「可能」是私生女。可能,多可笑的語句,那表示她連自己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道,而這也是為何娘會被皇上貶到冷官的原因。
她稍懂人事後,娘便不隱瞞她,一五一十地將她的身世真相告訴了她。常無心還記得那是她八歲時的事,一個初知人事的小女孩,所明白的第一件事竟是自己這樣見不得人的出生。那回她待在宮裡十天,也足足哭了十天,而娘倒像無事人一般,也不准霞姑、喜姑來勸慰她,就放任她啼哭不止,那十天的時間難熬得有如千百年之久。
最後當她又要被送出宮時,娘才冷冷地告訴她:「這就是你的人生,想怎麼過也只有你自己能解決。你哭、你疼、一切的喜怒哀樂還是只有靠你自己親身體驗,因為你就皇你,永遠變不了別人。」
她當時聽不懂娘話中的意思,但這些話卻像生了根般的在她心頭盤踞下去,想忘也忘不了。後來慢慢長大了,她才逐漸瞭解。就像被針刺到了,那種疼痛只有自己能瞭解,旁人永遠也不能知道自己的痛;除非他也被針刺到了。
所以她只要管好自己,不受任何的傷害。疼痛就可以了,其餘不能掌控的事就別管了,利人利己。
而最能使自己不受傷、不疼痛就是少欲少求。沒有慾望、沒有渴求,人就不會想獲得什麼東西;若不想得到什麼,也不會因為得不到而痛苦了。如同她的名字「無心」;既是無心,這世上又還有什麼能傷得了她呢。
加上娘也讓她讀了許多關於生死玄學的書籍,使她看清了生命的無常;況且人活在世上是受苦時多、快樂時少,而快樂又大多建築在自己或別人的痛苦上,也脆弱得有如易碎的水晶,虛幻得有如短暫的泡沫,一下子便消失了;那快樂消失後,因為自己已嘗過了快樂的滋味,再遇上痛苦時只會更痛苦罷了,那不如做一個不知道快樂、痛苦的人,對所有事不會有任何感覺。
所以她用一雙冷淡的眼眸看這人世間,讓自己的心如冷凍結冰的河流。世間上的任何事都無法引起她的喜怒,這樣她就能永遠保持冷淡無心的境界,也就能無喜無憂了。
當然這事說來簡單,做來非常地困難。人有七情六慾,她也一定會有發怒、委屈、傷心的時候,但是經過修煉,她心中的波動已是一次比一次來得小。現在她雖然無法說自己是心如止水,但這世上已鮮少有事能讓她心動了。
常無心走到屋子旁的大樹下,靠著樹幹望了會天空,慢慢地閉起眼睛。不特別去想什麼,她讓自己腦裡是一片清明,感覺很舒服。
常無心不知道自己閉眼了多久,直到聽見有人走近的腳步聲才打開眼睛。
喜姑滿頭大汗地抱著一包東西,常無心看得出那是米。邊宮太偏遠了,加上是個冷宮,所有的米糧、衣布、日常用品都要走上好一段路,到管事那兒領取,沒人會送來。這一來一往要花費不少時間精神,所以霞姑、喜姑平日會在後院子種菜、養雞,自給自足,除非是一些無法自己取得的必需品才到管事那兒領取。常無心走近喜姑,輕喚了聲招呼。
喜姑看到常無心後,清秀的臉龐露出疲倦的笑容,點點頭。雖然是婢女,但喜姑、霞姑兩人也是女官出生,長得秀麗貌美。喜姑一口氣將米搬到了廳堂才放下,捶捶酸疼的手臂對隨後走入的常無心高興說道:「小姐,喜姑明白你今天要來,特地去領了些白米回來,晚膳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好吃了。」
「喜姑,謝謝。」常無心淡淡地點頭說謝,比起娘的冷漠;喜姑和霞姑更像是她的親人,但她也只會冷淡地點頭表示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