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壓住了她的四肢,做什麼?他們要做什麼?
「啊!」她拱身痛叫,箝制住她四肢的力量更加施力地將她壓在床鋪上。
有人翻起她的傷口,捏住了血肉,細細的針線穿透過皮肉,匯聚成如在傷口
撒鹽的劇痛……她叫得慘烈,背後的動作卻沒稍緩,一針針地捏縫,一針針地穿透……她覺得牙關突然被撬開,塞進一個軟木,無法喊叫出聲的痛,讓一切動作更加令她難受,紅霧迷濛中,腥臭的血海如浪湧般淹沒吞噬她……在她無盡的翻騰掙扎中,似乎隱約聽見武亟著急的聲音又不知在對誰怒吼這世上,畢竟還有人關心牠的死活呵!
而她,也只剩下師傅和武亟了……這世間,好累……嘴角陡地浮出愴然的笑,她放棄掙扎,沮喪的投身在漫天的黑雲紅霧中,直至慈悲的黑暗奪去她的神志……
※ ※ ※
再睜開眼時,她對上了武亟著急的眼。
他正端著一碗草藥哺餵著她,但大部分的藥汁多是流下了嘴角,濕了胸前的布巾。
「師妹,妳醒了。」武亟呼出一大口氣,「妳昏迷了近十天耶!嚇死人啦!」
手裡餵藥的動作沒停,嘴裡叨唸著,「拜託喔,以後打不贏人家,就回來討救兵嘛!師兄讓妳當靠山,不然我這個師兄當假的呀?!
「妳的腦袋真不知是怎麼長的?老是一個死硬脾氣、不知變通,被人差點就砍成了兩截,還是這麼死撐著。嘖!可惜了妳一身雪嫩肌膚,現在背後多了一條蜈蚣似的長疤,醜死了啦!
「我看哪!妳得自個兒再調些藥想辦法去掉這條疤,那個華疾還自稱是華陀的謫傳弟子咧!結果下手時也不知道要縫好看些,粗手粗腳的,真是個死庸醫……欸、欸!別想不喝這碗藥,妳乖乖的張嘴喝了,別讓師兄我每次都餵得這麼辛苦,活像個老媽子。
「有時我還真懷疑,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妳什麼,這輩子才老讓妳這麼欺壓,連個屁都不敢吭一聲?好啦、好啦!算我倒楣啦!老頭子不在,當師兄的總要兄代師職照顧、照顧妳嘛!不然別人還以為我這個師兄都只會哈拉過日子呢!」他叨叨絮絮地唸了一堆,把一碗湯藥半餵半灌地倒進她嘴裡,直到滴涓不剩才停手。
看著武亟下巴長出一片青髭,眼眶裡有著明顯的血絲,她知道他費了很多的力氣照顧她,只因為他知道,她不喜歡旁人碰觸到她,即使是在傷重昏厥時也仍是如此。
她乾澀蒼白的唇瓣蠕動了一下,囁嚅一句。
「啊?什麼?」武亟聽不真切,低頭靠在她嘴邊。
「你……好吵。」她氣虛地指控著。
武亟突地梗住了氣,瞪大眼瞅著她,食指指向她,不停地抖著。「妳…………」他「妳」了半天,卻說不出話。
他狠命地猛吸了好幾口大氣,吸得胸腔都隱隱發痛了。風度、風度……他是個有風度的成年人,不要和小孩子斤斤計較。
他假笑地咧著白牙,「好,很好,會抱怨了,那就表示有精神、有氣力了,很好……很好……」他惡狠狠地瞪著她的眼神,卻表明了他一點都不好。
死孩子,一能開口就只懂得欺負他,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哼!給他記住。
「我現在極度確定、肯定了一件事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妳滿天的債務,所以這輩子才會這樣讓妳欺負。」他咬牙切齒地嘶聲道。
無心的話語卻教趴趴在層層軟舖中的身影驀地僵直了身子。
上輩子?人的一生總是在紅塵情愛中癡纏翻騰,究竟是誰欠誰,又有誰能說得分明、理得真切?
武亟以為她又不舒服了,「怎麼了?傷口又痛了嗎?」
她那烏黑的長髮披散在床上,只露出半張慘白的小臉,看不出悲喜,掀起眼皮無神地瞅著他,卻幽幽地沒有焦距。
「如果,你上輩子欠了我,那我這輩子欠了誰?」她喃喃地自問著自己。
「我上霸天寨,只問誰下手殺了駱氏夫妻,除了龍二和幾個嘍囉外,我沒殺任何毫無干係之人。」
「師妹。」武亟喚了一聲,對她的恍惚有些隱約的不安。
赤雪緩緩舉起纖白的手,雙眼凝視著它。
「我從不殺人,卻為了駱家夫婦沾染了一身血腥,那……是不是我欠他們的?龍二殺駱家夫婦,我殺了龍二,誰又會來殺我……」
她的手指在光影中看似成半透明的纖白,這雙無瑕的手,如今卻沾染了腥臭的血腥……無神的眸轉向他,「你知道嗎?被我殺死的人,他們也都有親人。駱家為親人報了仇,霸天寨的人也會為他們的親人報仇,如果我也被殺了,誰會為我報仇?」
「我,我會為妳報仇。」武亟拍拍胸口,心裡卻有些氣悶,這麼多年了,他就不算是她的親人嗎?
赤雪低低的笑了,嗓音沙沙啞啞地隱含淒楚,她搖搖頭,「不!冤冤相報何時了。」
「妳……」
「如果我死在霸天寨手裡,是我欠他們的,本應該還,我不要你或任何人為我報仇,為了一個赤雪,不值得。相反地,我會很高興,就讓一切的糾葛在我身上結束,不要再為世間起紛爭,何苦再造殺孽……」在她昏迷輾轉的夢境中,駱家夫婦和龍二及其他被她所般的人,常化為鬼魅猙獰嘶叫,追趕包圍著她,不肯讓她有一絲平靜。
她記起了霸天寨中的血戰,當她手中的長劍穿透龍二的身軀,噴濺漫天血雨時,其實她的心裡很明白,她將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所以,她在等……等一個能結束這一切的人。
再次輪迴時,她情願喝盡孟婆湯,忘卻一切情慾愛恨,孑然一身,重新來過。
似倦極地閤上眼,「我累了。」她不想看見武亟欲辯的臉龐,她知道他會明瞭她的做法,即使他不贊同。
武亟站在床前,想說什麼,但看見她閉上眼不想再談的神情,又只好將話硬生生地吞下。猶豫了許久,才推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