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兩人,衛廷退出來。還是沒發現自己有什麼地方不對:新娘看起來精神不錯,嗯,太好了,相信她一定能盡快復元。一面找人領路去自己的房間,他一面繼續想:不過這樣下去不行,雪契回來以後我一定要狠狠訓他一頓!這麼漂亮完美的新娘他竟然棄之如敝履,簡直是蠢蛋。可是訓他也沒用……怎麼辦?
走進自己房間脫下外衣,房內如他要求的有個大壁爐和擺放各處的火盆,使得房內空氣暖烘烘的,甚是舒服。原先的外衣果然折疊整齊放在閒上,他坐在衣服旁邊苦思良久——「對了……撮合他們兩個!」衛廷興奮地擊掌大笑,「那個呆頭呆腦的雪契也該談一場戀愛了。對象就是自己的新娘,結局一定皆大歡喜!」
離目的地尚遠,在驛站換馬的雪契突地轉頭看向日絕的方向,皺起秀美的眉,喃喃自語著:「似乎不該把衛廷一個人放在日絕啊……」
第四章
衛廷離開之後,雲仔細審視著瀲灩的外表——憔悴、失神、彷彿遭遇過什麼重大的打擊。但是他猶豫著要不要問,因為瀲灩始終垂眉不語,並不像是要找他訴苦的模樣。
瀲灩自己也很訝異——早上起床時那種絕望痛苦還在,可是現在感覺卻淡得多了。甚至此刻親人在就身邊,她也沒有開口泣訴的衝動……是的,在看到舅舅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就已經安定下來了。此刻任何安慰勸解都變成多餘的,所以她只是默然不語,只求保住心中那份安謐……那份一旦開始哭訴、尋求支持就會被打破的安謐,而惡夢將會隨著言語不斷地重複,那才是她真正恐懼的。
雲靜了靜,決定了自己的話題:「這麼晚才來看你,真是抱歉。」
瀲灩看著她,還是不開口。「在墮天使之都見過你之後,我一直感覺到有人在跟蹤監視。雖然行事上並沒造成妨礙,卻教人心頭不愉快。為了擺脫這些跟蹤的人,花了些時間,連你的婚禮都沒趕上……」
「舅舅……」瀲灩終於開口了,冷靜的音調說出的話和雲所預期的完全不同:「日絕相當排斥外人,是不是這樣?」
「呃?」想不到她會在這時問這個問題,雲茫然一會兒才回答:「嗯……的確是……因為這裡自古以來就是戰場,人民的向心力非常強。因此對於異邦或是異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警戒心和排外感。」
「尤其是對像我們這樣膚色輪廓明顯不同的外族……是嗎?」瀲灩輕輕牽動嘴角。
雲苦笑著帶點無奈,「沒錯。其實暝國上上下下都相當自負,看不起外族。日絕加上一些外在因素,更加明顯罷了。」
話說完了,雲猶疑地看著她,「瀲灩……怎麼?你在日絕遭到什麼不公平的事了是不?」
「……不……該說是,還沒有。」瀲灩輕輕地點頭,「不過沒關係,有了心理準備,就可以從容應對。」
雲笑了起來,鼓勵地拍拍她,「舅舅相信你辦得到。在墮天使之都你僅憑一個笑容就贏得他們的心,你一定能成為人民擁戴的王妃。」
「笑容?」瀲灩失笑,「舅舅,恐怕他們只把我當成一件稀奇美麗的寶物看待而已,那離得到擁戴……還早著呢。我要的不是珍奇的眼光,是尊重和信任……我受了十二年的訓練才能在海民眼中看到那樣的神情。而這裡不是珍珠海,我自小受的訓練也英雄無用武之地。」說著她神情變得深刻,「想得到民心,我要付出的代價,絕對也是相當可觀的。」
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呢 ?瀲灩啊……雲有點驚奇地看著她,在憔悴無力的外表底下似乎有什麼已經改變了,但是他還不知道那是什麼。無論如何,他感到真正地放下心。「是嗎?那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嗎?」
「……不。」瀲灩搖頭微笑,「但是我有時間慢慢地思考我尋找。至少在我的丈夫回來以前,我應該有機會先為自己培植一些力量才對。」
「瀲灩……」
「我在考慮要不要毀了他呢……」瀲灩低低地笑著,「昨晚我生平第一次憎恨別人,恨人的感覺非常非常痛苦,好像被地獄的火焰焚燒著,那比肉體的傷害更讓我難過……我一晚沒睡,除了害怕、除了傷心、我在想著……如果不能殺他,是不是能毀了他?藉著他的敵人之手,把他從這個高傲的地位和令人憤恨的權力中心拔除……」
兩手緊緊交握著,瀲灩的神情冷漠如冰,說話的音調還是那麼低柔冷靜,雲卻聽得心驚肉跳。「不斷地……不斷地想著,如果真有那麼一個方法可以毫無破綻地將他毀滅的話……在那個冷酷的惡鬼身上扎個洞、注入毒液看著他掙扎至死……」
「瀲灩!」
這一聲輕喊讓瀲灩住了口。她非常緩慢地放鬆了握緊的雙手,絕麗的臉龐也慢慢地柔和了。「但是我一直很矛盾,我不甘心讓憎恨的海洋將我滅頂、又不願意這樣就原諒那個傷害我的人。憎恨牽扯著自身的感覺很空洞、很痛苦,那個時候我好累好累,想不出如果逃不開恨意、又無法面對未來的我該怎麼活下去……」說到這,她笑了笑,很溫柔的,「現在我不敢說我不再恨那個人,可是我覺得我可以不被這份恨意影響。舅舅,不要擔心。」
她起身走到那扇「新娘之窗」旁邊看著底下的街道,還是可以看到有三三兩兩的人不時在經過時仰頭望著這裡。「我會活下去,我不會這樣就敗倒的。我並不是為了反抗我的丈夫而培植力量,我是為了讓他明白,我與他站在同等的地方。」
揪緊了窗簾,瀲灩堅決而沉靜地低喊:「我絕不會再讓他那樣對我——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