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靜了半晌,一聲含恨的低語傳來;蝶羽沒有睜眼,卻聽得非常仔細。「你們不敢的……只要抓到皇子妃,你們絕對不敢的……」
* * *
二樓的陽台上有花台,有籐架;籐架底下擺了一副簡單的桌椅。天氣好的時候,瀲灩喜歡坐在這裡眺望底下的漁村和海景——更遠一點,那麼這裡和珍珠海便真的很像了……簡樸的屋子小船、三三兩兩的村民在村中的小路上來來往往、一望無際的海……就像是在海神祠下望村子的感覺 ,她覺得安適、穩定、剛剛到這裡時是初春,而今已經是仲春了。陽光和煦的白日,瀲灩甚至可以在這裡待上一天,看著村莊、感受腹中嬰孩的成長……
啊,動了。她含笑輕輕覆徉隆起的肚皮。第一次感覺到胎動時,她興奮地大叫起來,當晚翠姨還特地為此煮了她愛吃的大餐慶祝呢……孩子你安心地長大、媽媽會好好守著你……
身後的腳步聲有點陌生,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瀲灩並沒有回頭:「衛廷嗎?他剛剛又動了呢。」
「……是嗎?」
瀲灩全身一僵,這個聲音……她回過頭去,帶點驚慌;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直覺地用雙手護住肚子,向椅子裡縮深,但是眼神卻炯炯直視著出現在她面前神情淡漠的丈夫,宛如將她視為大敵。
雪契將她的一切反應收進眼底,稍微地垂下眼簾、略頓了一下,而後像以往那樣地:「父王想見你,快點收好東西隨我出發吧。」
瀲灩微一怔,隨即有點輕蔑地笑了,「是嗎?你想帶你的繼承人去向國王陛下炫耀,穩定你的地位?」
雪契靜了靜,別過身去扶住身邊的欄杆;瀲灩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漠然的聲音:「隨你怎麼想,動作快。」
瀲灩沒來由地心頭火起,卻又一陣愴然,鼻頭酸了,她摀住嘴不想說話;這短暫的沉默讓雪契回過頭,看見她的模樣,他向她走近一步,卻又硬生生頓住,再次別過身,「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想哭就等上路再哭。」
「……不要。」
「你說什麼?」
「我說不要。」瀲灩喊出這句話,隨即落淚,「我要在這個地方待著,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我哪裡也不去!」
「哦?」雪契回身冷視著她,笑了卻隱含著薄怒,「原來你也會發脾氣的?好極了,想發脾氣想罵人,都請盡快,發完脾氣就快點去收拾行李,我下去等你。」
瀲灩瞪著轉身就要離開的他,再也忍受不了地起身怒斥:「你站住!」
雪契緩緩地回身看著她,後者微微地顫抖著,正全力的克制自己的怒火,但是淚水潸潸滑落,終於無力地搖頭:「你……你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你的所有物?你的財產?可以生產繼承人的機器?太過分了!我是有感情的、我有思想我有靈魂——我是個和你一樣的『人』!」
雪契寒著臉一句話不吭,瀲灩無視於他的神色向後退去,輕輕搖頭:「我不想再任你驅使,仿如木偶一般毫無自主的權利……是的,我是你的新娘,是你孩子的母親……我記得,而且我會試著將自己套進你的規範裡去。可是孩子出生前,不要逼我……不要再逼迫我……給我一些自由,我只是想好好地和這個孩子相處、去愛他……」
「我不是逼你。」雪契不耐:「我說過這是父王的敕令,不是如此我也不想來這裡。」
瀲灩虛弱地靜了半晌,就在雪契以為她已經冷靜下來、打算下樓時,她幽幽地掙出一句話:「你殺了我算了。」
雪契霍然回身,看著他的妻子神色虛無地注視著他:「把我當成一個人看待,對你而言這麼困難嗎?既然如此,你乾脆殺了我。因為你是鬼——」她神色一變,含怒的眼神直視著雪契,「只有死者和你是對等的!」
雪契迎著她的眼神,竟然舉步走向她;瀲灩毫不畏懼地站在原地等著他走近,即使他將他因握劍而粗糙的左手置在她細弱的頸上慢慢地收緊,也一點不動搖,只是看著那張向來冰冷無情的面孔,漸漸地呼吸困難……雪契卻在瞬間鬆手,托住她的下顎,左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低下頭狠狠吻住她的唇。
這比殺了她更讓她震驚,瀲灩茫然地任他在她口中需索著,沒想到要反抗,也沒響應。然後她被推開,雪契沒有看她一眼,只扔下依然淡漠的一句話:「我在下面等你。」
他下了樓。
剛剛那是什麼意思?瀲灩呆呆地站在原地,還是一點也不明白。衛廷卻在這裡跑上樓來。不時回頭看著剛剛與他擦身而過的表弟,然後跑到她身邊:「瀲灩,怎麼啦?你是痛打了他一頓,還是罵得他狗血淋頭?我已經十幾年沒看過雪契這個樣子了,活像以前被他父王踢出皇宮時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瀲灩扶著椅子慢慢地坐下,腦中一片混亂,只能重複這句話:「我不知道……」
衛廷看著她良久,又回頭看看樓梯,突然地他跪倒在瀲灩眼前:「瀲灩,我很喜歡你。」
再一個驚嚇,瀲灩瞪大了眼,看著衛廷的表情知道這不是平常嘻嘻哈哈把她當朋友或妹妹那樣看待的「喜歡」,她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可是衛廷還是一臉正經地繼續往下說:「我也很喜歡雪契。所以你們兩個在一起最好,我希望我喜歡的人都能幸福快樂,你相信我的話吧——雪契愛你。」
瀲灩僵硬地搖頭,試著理清思緒,「但是……但……」
「那傢伙……」衛廷歎一口氣:「他母后為了一個很大的理由離開了他和他父王,偏偏他小時候和他母后很像……國王看到他就難過,把他丟到我家給我父母照顧,一年也沒見他幾次面。你可以想像雪契的心情……後來他跟著我父親上戰場、立下功勞,可是國王一樣不把他放在眼裡,甚至他愈大對他愈惡劣;雪契後來對他父王完全死心了,把心力全用在戰場和政治上,你也知道……那是不能隨意表露感情的場合。雪契不是鬼,他只是把自己包裝得太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