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只覺喉頭苦澀。她知道葛修士是對的。英格蘭人在她家都曾當場打賭,認為她丈夫很快就會馴服她。而她的親人卻仰賴她,希望她不要屈服而使家人受辱。
葛修士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雖然我也想不透他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險惹這種麻煩。」
「他說有什麼陰謀。」珍妮低聲說。「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我們間的事。」
「貴族家庭的事總是傳得很快,由一個城堡傳到另一個城堡,然後又傳到一般人家——尤其是那種傳奇人物——譬如『黑狼』——消息傳得特別快。」
「所以我的羞辱大家都知道了。」珍妮的話梗在喉間。
「那已不是秘密,」他承認道。「可是也不是你的羞辱。你不能怪自己——」葛修士同情地望著她。「我的孩子,請你原諒我。我應該讓你寬心,卻總是讓你覺得羞辱、難過。」
「你不必抱歉,」珍妮的聲音發顫。「畢竟你也是被那個——那個怪物——從修道院中強迫出來的,就跟我一樣——」
「好了,好了,」他安慰著她。「我不能說我是被抓來的,不能算那樣。我只是被一個前所未見的巨人邀請來,而他碰巧腰間有一把大斧頭而已。所以當他有禮地大聲喊道:『來,不會害你。』我就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我也恨他!」珍妮低聲喊道,望著手中握著兩隻死兔子的裡克。
「真的嗎?」葛修士說。「要恨一個幾乎不講話的人可不太容易。他是不是一直都這麼不捨得講話?」
「是的!」珍妮恨恨地說。「而且他根本也不需要講話——」她強忍住淚,變得有一點歇斯底里。「——他只消冷眼看你一眼,你就——就知道他要你做什麼,而你——你就——就照做了,因為他也是一個怪——怪物。」她的聲音哽咽,葛修士安慰地摟住她肩。
珍妮向來很少受到別人的同情對待,此時把臉埋在他的袖子上。「我恨他!」她繼續地喊著,沒注意葛修士在捏著她的手臂警告。「我恨他!我恨他!」她抬起頭,見到洛伊由上而下俯視著她。「我恨你!」她直視著他說道。
洛伊毫不動容地默默打量她一會兒,然後對修士帶著嘲弄的口氣說:「在照顧你的羊群嗎?修士。你是不是在對她宣揚愛與寬恕的道理呢?」
令珍妮驚訝的是,葛修士對洛伊的嘲諷毫不以為意,反而不好意思地說:「恐怕我在這方面也和我的騎術一樣不甚靈光。」他蹣跚地站了起來。「要知道,珍妮夫人還是我的第一隻『羊』,我才加入為上帝服務的行列不久。」
「你的工作沒有做好,」洛伊毫不諱言地說。「你的目的應該是安撫而不是點火。如果你希望變成那種荷包滿滿的肥修士,最好勸勸我的老婆聽我的話,而不是鼓勵她恨我。」
珍妮倒希望此時是班修士在這裡,他一定會怒斥洛伊的侮辱。但葛修士只是說:「我想你對我們穿這種袍服的人很瞧不起是不是?」
「不錯。」
葛修士似乎很好奇。「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洛伊輕蔑地說:「我瞧不起披著聖袍的偽君子,荷包鼓鼓的肥修士對著快餓死的窮苦農民演講貪婪的危險和窮困的好處。」說完,他轉身朝裡克走去。
「噢,老天!」珍妮喊道:「他一定是個異教徒!」
葛修士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如果是的話,也是一個可敬的異教徒。」他望著「黑狼」的背影,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我想,是一個非常可敬的異教徒。」
第十二章
第二天,珍妮一直忍受著她丈夫冷冰冰的態度。她滿腦子都是只有他才能解答的疑問,然而他卻一語不發。到了近午的時候,絕望的她終於忍不住了,主動開口問道:「假如柯萊莫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還得像這樣走多久才到?」
「大概三天,看路上有多泥濘決定。」
就這幾個字而已,這兩天來他就只說這幾個字。難怪他和裡克那麼搭調,珍妮恨恨地想著,發誓再也不主動開口了。
兩天之後珍妮又耐不住了。她知道他們一定已經很接近柯萊莫了,內心的緊張與恐懼節節升高。他們並騎在一條鄉間的小路上,裡克居中,而且稍稍超前一點。她想和葛修士說話,可是他的頭低傾,表示他大概在禱告,這段路程中他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
珍妮渴望講話以排解心頭的壓力,終於回頭瞄一眼坐在她身後的人。「你原來的那些手下到哪裡去了?」
她等著他回答,但他依舊冷冷地保持沉默。珍妮不服氣地瞥他一眼。「是不是這個問題太難了,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呢,大人?」
她尖刻的語氣突破了洛伊小心翼翼建立起來的冷牆。這三天來,他一直竭力抑制自己不要受到把她緊緊摟在懷中的慾望影響。他瞄一眼她那濃密睫毛下的眼睛,決心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好。
珍妮見自己甚至無法激怒他開口,突然想到這是一個消遣他的好機會。她收藏起對他的憎恨,決意自己開始一段不要他參與的對話。「不錯,我可以看出來,我問到你手下的問題難倒你了,大人。」她說道。「很好,讓我換一個比較容易瞭解的方式問。」
洛伊知道她有意嘲弄他,起先有點生氣,但後來她那帶挑釁意味而又迷人的獨白卻使他不得不感到好笑起來。只聽得她說:「顯然你那麼茫然地瞪著我不是因為你的智力不夠,而是你的記憶力衰退了!真不幸!」她歎一口氣,假裝用充滿憐憫的眼光看著他。「恐怕你的年紀大了,對你的腦筋已經有點影響。但是你不必怕,我會盡量讓我的問題簡單一點,同時試著幫你恢復記憶,想想看你把那一批失蹤的手下派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