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又羞又怒地跌坐在椅子上,故意把腿伸得長長的,想表現出不在乎的態度。但是她羞紅的臉頰以及雙腿夠不到地面的事實,卻使她的意圖無法得逞。
一會兒之後,她扭動著糾正這種頗不舒服的姿式,滿懷畏懼地看著接待員給她的卡片。她知道自己認不得上面的字,但仍努力地嘗試。第一個字好像是「不」,就跟街上寫著「不准停車」牌子上的字一樣,那牌子上的字當初還是一個朋友告訴她的。她抓緊鉛筆,強按捺住那股熟悉的挫折感。她一年級的時候學會了「貓」這個字,但是誰也不會在任何地方寫這個字的。她憤怒地想著,老師為什麼要教只有一年級的笨課本裡才有的「貓」字呢?
但是課本其實並不笨,茱莉提醒自己,老師也不笨。其他的孩子大概一眼就可以看懂這張卡片上的字!笨的人是她。
她努力地把名字規規矩矩寫好,就再也無法填好什麼空格了。她發覺自己又生氣了,於是決定去想一些愉快的事情,譬如春天時風吹在臉上的感覺之類的。
「是你的鉛筆有什麼問題嗎,茱莉?」
接待員親切的聲音使她猛然抬起頭,她偷偷把筆心在褲腿上弄斷。「鉛筆心斷了。」
「這裡還有一支--」
「我今天手疼,」她又扯了一個謊,一面站起身,「我不想寫字。而且我想上廁所,廁所在哪裡呢?」
「就在電梯旁邊。尉醫生馬上就要見你了,所以別去太久。」
「不會的。」茱莉答道。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廁所,然後又沿著長長的走廊摸回來,開始費心地看著每一扇門上的名牌。她記得尉醫生的門上有一個「心」字,怎麼這一扇上面寫的不是呢?會不會是她記錯了?她把門推開,一個陌生的灰髮女人正在打字,這時抬起頭問道:「有什麼事?」
「對不起,我走錯房間了,」茱莉紅著臉喃喃說道,「你知道尉醫生的辦公室在哪兒嗎?」
「尉醫生?」
「對,你知道,就是那個『尉』,有一個『心』字的!」
「『心』?......噢,你大概是說心理醫生吧!那是在走廊再過去的二五一六室。」
通常茱莉都會假裝聽懂然後自己摸索,但是現在她擔心自己會遲到,所以也就顧不了假裝了。「可不可以請你把號碼再說仔細一點?」
那個女人瞪著她,彷彿她是白癡一樣,然後不耐煩地歎口氣說:「尉醫生的辦公室是兩--千--五--百--一--十--六號。」
「兩千五百一十六。」茱莉重述著。
「就在左邊第四個門。」那女人又說道。
「噢!」茱莉喪氣地說。「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這麼說呢?」
回到尉醫生辦公室,接待員問:「你迷路了嗎?」
「我?沒那回事!」茱莉誇張地搖搖頭,坐回椅子上。
她不知道其實牆上有一面鏡子是雙面的,有人正在另一個房間裡透過鏡子觀察她的一切舉動。
她注意到魚缸裡有一條漂亮的魚死了,而另外兩條魚在旁邊想吃它。她忍不住用手敲魚缸把那兩條活魚趕走,可是它們一會兒之後又游回來了。「這裡有一條魚死了,」她故意用不甚在乎的口氣說道,「我可以幫你們拿出來。」
「清潔工今天晚上就會把它拿走,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茱莉忍住抗辯的衝動,心裡總覺得讓這麼漂亮的東西受到這種等遇實在是很殘的。她拿起一本雜誌假裝在看,卻不時趁接等員不注意時去敲敲魚缸把那兩條魚嚇走。
這一幕全都看在另一個房間的尉泰麗醫生眼裡。她帶著微笑,瞄一眼身旁的另一位心理醫生。「這就是那個搗蛋鬼茱莉了。育幼中心說她有學習障礙,而且對同輩有不良影響。有一次她竟然在勒沙爾發動拒食,說服了四十五個孩子一起抗議,要求改善食物,而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比她大。」她的口氣帶著佩服之意。
雷約翰醫生看著鏡子另一邊的茱莉。「她那麼做是不是因為心底有反抗權威的需要?」
「不是的,」尉醫生帶著嘲意說道,「是因為她心底有改善食物的需要。勒沙爾的食物營養是夠了,但是卻淡然無味。我嘗過一點。」
約翰驚訝地看一眼這位同事。「那她偷竊的事呢?那可不是你能這麼容易就不去追究的事。」
泰麗朝茱莉的方向偏一偏頭,微笑著說道:「她就跟俠盜羅賓漢一樣,手腳快,既偷食物和衣服,也偷玩具。可是她自己從來不留,都拿去給勒沙爾的小孩了。」
雷約翰也擠出笑容。「她看起來比較像小飛俠彼得潘,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當初也沒想到。」醫生承認道。當初憑檔案資料,她還以為茱莉會是一個早熟而性開放的倔強女孩,所以兩個月初見時,茱莉那副大眼睛的小女孩模樣確實令泰麗極為意外。她有著小小的臉蛋,卻像個小男孩似的雙手插在褲子後面口袋裡,昂然站在辦公桌前。
其實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經被茱莉吸引住了。她先前閱讀檔案資料時,已經深深體會到這個小女孩的痛苦:被親生父母遺棄,又先後遭到兩對養父母拒收,結果童年大部分時光都在芝加哥貧民區一連串擁擠不堪的收容中心度過。茱莉唯一的溫情來源就是同輩,那些和她有同樣遭遇的孩子。
幾個月前,她在觀看一群男孩子示範如何竊車時,被警察一併逮捕了。那是她第一次被捕,隨後就被送到泰麗這裡接受許多實驗分析。泰麗是一位有耐性又意志堅強的醫生,總是願意想盡辦法幫助不幸的兒童。碰到茱莉這個案子,她打算請在德州的一對表親幫忙。他們沒有錢,但有空房間可以給茱莉住,也有一副慈善心腸願意幫助這個特殊的小女孩。
「你看看她。」泰麗說道。只見茱莉突然站了起來,絕望地看著魚缸,然後把手伸進去,將死魚撈出來,濕淋淋地捧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