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們的臉色變白了,美格滿意地點點頭。這時亞力怏怏地問道:「那查克呢?他在耶魯大學的成績那麼好,你該不至於要他也住在這裡吧?」
她等待的一刻終於到了。「不會的,」她說道,「我不會的。」
她緩緩轉過頭去看查克,斷然說道:「滾出去!滾出這個房子,永遠也不要回來。我再也不要看見你的臉或聽到你的名字。」
要不是他的下頷突然收緊了一點,她還以為她的話對他根本沒起作用呢。他沒有要求解釋因為他不需要。事實上,就在她對他妹妹下最後通牒的時候,他無疑就已經料到了。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伸手要拿剛才拋到桌上的車鑰匙,但是他的手剛碰到鑰匙,美格的聲音就迸了出來,令他的手僵在那裡。「不要碰它!除了你現在身上穿的衣服以外,你什麼東西都不准拿。」他縮回手,朝弟妹望一眼,彷彿在期待他們會說什麼,可是他們不是太懊惱於本身的不幸際遇之中而無心說話,就是害怕冒犯了祖母會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
美格很厭惡他們兩個這種懦弱的出賣態度,但是她去又要確使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要是你們哪一個敢跟他聯絡或是讓他跟你們聯絡,」就在查克轉身朝台階走下去時,她這麼警告著,「或是你們跟他在別人家參加同樣的活動,你們的結果也會跟他一樣,明白了嗎?」
對著動身離開的查克,她又說出另一種警告:「查克,如果你想去找朋友求助,我看也免了,石家企業在裡基蒙市是主要的人力市場,現在都在我的掌握之下。這裡沒有人會膽敢冒著失業的危險觸怒我的。」
聽到她這句警告,已走到台階最下一級的查克回頭望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如此輕蔑,令她方才領悟到原來他根本就從未考慮要向朋友求助。不過她更感興趣的是,他轉回頭之前那個神情,是焦慮嗎?或者是憤怒?還是恐懼?她真心希望的正是如此。
一個男人孤獨地走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他的肩上搭著一件運動夾克,而他的頭垂得低低的,彷彿正頂著強風而行似的。一輛貨車在他前面停了下來。「喂,」麥巧理朝外喊道,「你需要搭便車嗎?」
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茫然瞪著巧理。這個年輕人一臉迷失的樣子,彷彿是在高還公路上夢遊一般,但他立時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他爬上座位以後,巧理注意到這位乘客一身名貴的運動服與講究的髮型,於是推斷他應該是一個大學生,巧理對自己的觀察力向來很有信心,於是就搭訕道:「你念什麼大學?」
這個男孩嚥了一下口水,彷彿喉嚨發緊得很,同時把臉別開,望著窗外。然而當他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語氣卻是冷靜而堅定的。「我沒念大學。」
「你的車子拋錨了嗎?」
「沒有。」
「你有家人在這一帶嗎?」
「我沒有家人。」
儘管這位乘客的語氣堅決,但已有兩個成年兒子的巧理卻直覺地感到,這個男孩正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巧理等了幾分鐘以後又問道:「你有沒有名字?」
「查克......」遲疑了一下,才又接著說:「班查克。」
「你要到哪裡去?」
「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
「我要一路開到西岸的洛杉磯。」
「好,」他的口氣似乎是不願再多言,「沒有關係。」
一直到好幾個小時以後,這位年輕人才第一次主動開了口。「你到了洛杉磯以後,需不需要人幫忙卸貨?」
巧理斜瞄了他一眼。這個班查克的穿著與言語都有富家子弟的氣質,但顯然此刻已落魄得身無分文。如今他竟然肯屈尊做普通的勞力工作,巧理不禁很佩服他的膽氣。「你看起來似乎挺能幹活的,」他打量一下班查克高大強壯的身材。「你常做這種事嗎?」
「我常在--我常常打拳。」他簡短地答道。
在大學裡,巧理在心裡替他把話說完,也許是因為班查克令他想起自己的兒子當年也試圖闖天下,也許是因為他感覺到查克正面臨極度的困境,總之他決定給查克一份工作。主意打定,巧理伸出了手。「我叫麥巧理,我不能付你很高的薪水,不過你至少可以在洛杉磯看到真正的電影是怎麼拍的。我這輛車上載的都是道具,要運到帝國製片公司去。我跟他們簽有運貨合約。」
班查克的淡然反應使巧理更為深信,這位乘客不僅僅是破產了,而且對於要如何應付即將面對的困難也毫無概念。「要是你幫我幹得很好,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在帝國製片公司的人事處講幾句話--那是說,如果你不介意拿掃把或是扛東西。」
班查克又把臉轉向窗外,瞪著外頭黑暗的道路。巧理正要推翻先前的想法,開始認為這個年輕人不屑做勞力粗活時,他卻開口說話了,而且由於不好意思的感激與寬慰,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些沙啞。「謝謝你,我會非常感激的。」
第一章
一九七八年
「我是勒沙爾育幼中心的包太太。」一個中年女人一面宣佈著,一面踩著地毯朝接待櫃檯走過來,手裡還拿著一隻購物袋。她指指跟在後頭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冷冷地補充說明道:「這是施茱莉,要見尉泰麗醫生。我買完東西以後會回來接她。」
接待員對小女孩露出微笑。「尉醫生馬上就會見你,你現在可以先坐在那裡把這張卡填好,你上次來的時候我忘記讓你填了。」
茱莉不安地瞄一眼這間佈置高雅的接待室,想到自己身上穿的破舊上衣與牛仔褲,於是躲到熱帶魚缸旁邊坐下。在她身後,包太太突然又探頭進來對接待員警告說:「只要是沒有固定住的東西茱莉都會偷。她的手腳快得很,所以你最好緊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