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倫!」她驚惶哭泣,打斷他的話,「求求你!別說出無法追悔的氣話。夠了!你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啊!不要……」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們已經不能再改變什麼了。
眼淚像雨點般落下,從她出生到現在,哭泣的次數與眼淚的總和還不如今晚來得多……他的心疼得都快碎了!
太勉強她了!早知道她還是個孩子,不該這麼逼她的!
羅倫閉上雙眼,只覺得眼眶灼熱,強嚥下所有的苦澀,沙啞地開口:「忘了吧!你剛剛所聽到的,只是一個醉鬼所說的醉話……」他不想再驚嚇他的夜鶯。「明天起就讓一切恢復原狀,我們依然是朋友,好嗎?」
「我……」蕾庭茫然搖頭,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朋友?」不可能再一樣了!
她的眼光落在羅倫受傷的肩膀上,羞慚欲死。
「別這樣!這是我活該!我沒資格那樣對待你!」他伸手想要撫摩她的頭髮,卻又遲疑地縮手。
「回去吧!」他輕聲說道,「夜深了……」
拾起掉落地板的禮服,他為他的夜鶯披在肩膀上;他雙手所傳遞的暖意與力量令蕾庭僵直,羅倫呼吸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頸背上,她沒有勇氣在回頭,在他鬆手後便飛奔而去。
年輕的王頹然坐下,以手掩面,獨自承受相思的啃咬。
須臾,他恢復從容冷靜的神情,拿起書桌上的黃銅紙簽往玻璃窗拋去。
刺耳的破裂聲響劃破了午夜的寧靜,呼嘯而過的寒風像極了造物主的歎息……
銀色鋒芒由地板縫隙洩出,他拾起被遺忘的匕首搽拭乾淨。
年輕的亞德蘭王閉目養神,等候著天際漸露曙光。心中籌謀的是,他必須掩飾手上的傷……
第六章
陛下受傷了!
才剛睡醒的皇后從女官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方寸大亂。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陛下人呢?傷勢嚴不嚴重?」她急急地問。
「皇后別慌,不礙事的。」執事女官安撫心焦的皇后道。
稍微定下心來的皇后轉而追究侍從責任,移駕到帝宮興師問罪,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傑明。
「你是怎麼當差的,居然讓陛下自己開窗傷了手?虧你還是陛下跟前的得意人呢!」她厲聲道。
「傑明該死!」精明謹慎的傑明長跪在地上,不敢多言,什麼錯都認了。
明明是貴人之間的感情糾紛,不干他的事,卻連累了他出醜受責,唉!為了陛下,委屈也只有往肚子裡吞。傑明心裡有數,事情經過決不像陛下說的那樣單純——陛下酒後躁熱煩悶,跟前又正好沒人,所以才自己開窗想要透透氣,孰料失手打破玻璃窗,割傷了手臂——這番說辭是要維護誰,主僕兩人心知肚明。
既然要幫君王圓謊,少不得要受點薄懲。跪得腳酸腿麻的傑明直到羅倫回宮後才獲賜起身。
瞭然於胸的羅倫替無辜受罪的侍從求情,「所有的過錯都是我一人引起,原是小事一樁,皇后若因此責罰他們,不就彰顯我的無能嗎?連開窗都會割傷自己的手,徒惹人竊笑暗諷罷了。」
猶有餘慍的皇后聞言轉怒為笑,「陛下太過寬厚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枉作惡人……」她轉向傑明道,「起來吧!」
「多謝皇后。」傑明叩頭起身。
一直到當天夜裡私下獨處時,為羅倫更衣的傑明才忍不住嘟囔兩句:「這麼蹩腳的理由,恐怕也只瞞得過皇后一人……陛下還不明瞭嗎?那些奴僕、女官那一個是好纏、好騙的?」
他的目光落在羅倫突然多出來的貼身匕首上,誇張地歎了口氣。那位男裝麗人的脾氣呀!也太烈了些!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別再多言!」窘迫的羅倫沉聲警告。
「傑明知道。」他急忙表態。
打是情、罵是愛?像這樣過火的動刀動劍,成何體統?傑明不以為然地搖頭。
三天了。
情思恍惚的蕾庭蟄居家中,不敢面對現實,也不想去解析這段早已有脈絡可尋的情愫。羅倫……
抱膝而坐的蕾庭將臉龐埋入衣服下擺,連想喚出他的名字都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她早該認清彼此的身份差距,不應任由他一味寵溺自己、縱容她的無禮倨傲、直呼他的名諱,恐怕就連皇后也不敢逾越的分寸,她卻僭越了!
釐清了羅倫對她無庸置疑的深情,以往的親暱行為更是清晰得宛如在眼前。
總是在驀然回首時望入那雙深邃黑眸……
在玩鬧疲累後耍賴得癱在他的臂彎裡……
當她莽撞闖禍時,及時勸阻、作他的擋箭牌……
耳鬢廝磨、相濡以沫的情感豈是「友愛」一詞可以解釋的?
你沒有心!
羅倫的指控再一次在她的腦海迴響。豈只是無心?她含淚自責,還沒大腦!
心思縝密的他遮掩受傷真相,編了一番飾詞好讓她脫身,沉著應付外界的揣測、流言——宮廷裡繪聲繪色得流傳著:夜深人靜,年輕的王一定是有什麼幽會密約,因皇后目前有孕在身……陛下的手傷大有文章!
老天!她實在沒有勇氣見到羅倫,更遑論追討匕首了!
他留下的吻痕仍然隱藏在她的高領衣袂內,尚未完全消退,揮之不去的強烈感覺令她驚慌失措,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清晰,讓她莫名所以的想哭想笑、忽冷忽熱……
她一向不是善於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哪!
那種酸楚、微疼的灼熱感像無數只小蟲,嚼咬著她的四肢百骸……神經,幾乎令她發狂,而她甚至還無法確定自己對羅倫真正的感情。
這絕對不是詩人歌者所詠頌的「愛情」!
眼中泛著淚光的蕾庭咬著下唇肯定,她所「看」過的愛情是像父親和母親、姐夫和姐姐之間的溫暖美好,而不是這種令她痛苦羞慚、難過得想哭的感受。
為什麼他們不能保有純真的赤子情愫?為什麼他要改變、破壞它?羅倫……
綿綿雪花愉悅得在風中翩舞,將大地裝點得銀光閃爍,絲毫不睬相隔兩地的情傷與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