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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頁

 

  陰鷙沈默的老皇帝不置可否,就這樣把沐剛父子軟禁在京師中,不殺也不放。

  ※ ※ ※

  十個月後。

  一個風塵僕僕的少婦懷抱襁褓幼兒來到了京師,單薄的行李包袱令趕驢的腳夫忍不住探問,擔心她一個外地來的婦道人家會受到歹人拐騙。

  「這位好心的小哥,不瞞你說。」青帕包頭的少婦年約二十多歲,她低聲而道,自稱和丈夫遠道來京投靠親戚,沒想到途中丈夫卻因水土不服而一病不起,撇下了她們孤兒寡婦好不淒涼,沒奈何只好在郊外就地報官相驗,費了些許銀兩安葬。

  「沒想到進得京來,大伯一房早遷移他省,這下子真的是求助無門了。」

  她黯然說道。

  「這……這該如何是好?!」年經心熱的腳夫替她乾著急。

  碰上這種情況大抵只有三條路好走:「一是糊塗嫁個老光棍,小門小戶過活也算是後半輩子有靠。二是簽賣身契當大戶人家的傭婦,服侍主人一家大小,任勞任罵。三是憑著幾分姿色倚門賣笑。

  「看這位大嫂的樸素忠厚,還抱個奶娃兒,三條路都非良策。」

  「小哥,若您是一位熱心人,地頭又熟,不知可否請教您一件事?」少婦低聲詢問。「你問,只要我莫小三知道的,絕對清楚告訴你!」年輕的腳夫說。

  「您可曉得這附近有什麼守寡、有志氣的婦人,家裡有清淨的房間可以租給我的嗎?彼此處境相同有個照應也不怕人家說閒話,至於日常用度、房租等錢額,我可以拿活計賣錢、幫人家漿洗衣物來養活這個孩子,不愁凍餒——若能如此,也算是小哥您救人陰德!」

  一語點醒夢中人,莫小三翹起了大拇指稱讚少婦道:「這樣聽來,這位大嫂也是一個極有志氣和見識的賢德人,這種小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問過了幾家守寡的婦人,不是家居淺陋,就是子媳作主不得自由;也有品行不好專做些勾引光棍的桃色勾當;直到日薄西山,莫小三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家。

  「這位胡嬤嬤已經六十多歲了,膝下沒有一男半女,只剩老公遺留下這間房子,多年為人縫補衣裳賺些零錢用度,現在眼睛也差了做不了細活,全靠一班鄰居街坊照應,如果這位大嫂願意幫忙照料她又給她一些房租就成了。」莫小三說。

  少婦謝過了腳夫付了銀兩後,便央及鄰居代寫租契,立契人上寫的名字是「江秋月」。

  旅途疲憊的秋月安頓好了隨身行李後,親自汲水、劈柴、升起了灶火燒水,為自己和嬰兒洗去一路上的風塵勞累。

  看似纖細卻極有力氣的秋月做起粗活來毫不含糊,令一些三姑六婆頗為驚異,私下玩笑說道:「咦!果真是大腳婆娘才做得了活兒!」

  ※ ※ ※

  躺在陳舊的被褥中,明月百般感慨難以入眠。

  心底有一個細微的聲音要她親自來京師尋求答案,拖著這個孩子絆累,使得她無法再以男裝示人——化名為『江秋月』,吃盡了千辛萬苦,千里迢迢入京,眼見一切的解答都在眼前了,卻又呎尺天涯難以前進。回想這十個月來的遭遇,明月不禁有恍然隔世之感。起初,她由震驚、心碎,感慨自己薄命不幸被棄;到發現自己已有三個月身孕時,才聽見沐剛父子被降旨召回京師審問的消息。

  那時候,原本痛不欲生的明月才考量到另一種可能性——沐剛為了維護她,才施展「苦肉計」,逼走心高氣傲的她!

  可能嗎?微乎其微的希望在她心中燃起,沐剛有可能如此做嗎?!如果不是如此,那麼就是她恬不知恥、自作多情。相反的,若真是如此,那麼她一定要好好跟他算一算這筆帳——他居然這樣看輕她,以為她是只能同享富貴不能共度患難的女子嗎?!

  他欠她一個解釋,也欠這個剛滿兩個月的孩子一個名份……這筆債,他一輩子也還不清!

  為母則強,現在的她已經不是昔日的歐陽明月,決心為自己、為所愛的人爭取契機、討響應該屬於她的珍貴物品——一顆愛人和被愛的心!

  春華正濃,靜夜仍長;要如何辨到扭轉乾坤,轉危為安,總會讓她想到辦法的,不是嗎?!

  ※ ※ ※

  早該知道「京師居,大不易」的。

  接連幾天,她四處詢問有沒有幫人縫補、漿洗衣裳的工作都吃了閉門羹。

  大戶人家多的是僕婦婢女,哪裡缺縫補的人?!而小門小戶的婦女們多是勤儉算計的,除非是生產坐月子時,做不了活了,不然哪有請人縫補漿洗的閒錢——

  想要以勞力清清白白賺幾文錢實在是不容易呵!

  人離鄉賤,尤其是在天子腳下,沒有幾分真才實學是站不住的!也難怪高傲自負香山居士會在受到輕嘲時憤而將自己改名為『居易』。反諷一班勢利文人——只是,拖著一個娃娃的「吳寡婦」就算再有滿腹經綸、雄才大略也無法高傲得起來。明月悒然歎息,說來慚愧!她身上僅剩的這些銀兩,還是賣了他所送的白馬才得來的盤纏;悲恨交集的她那時一心只想離得他愈遠愈好,擲還了所有身外之物;卻忘了連這匹白馬也是他所饋贈的。

  也幸好如此,她們母子二人暫時還不致於餓死——而今之計,就是得想個法子度日,以免坐吃山空。

  ※ ※ ※

  排筆、染筆、著色、鬚眉……紅珠、南赭、石黃、石青、廣花、鉛粉……

  明月吐了口氣,仔細檢查畫具、顏料可有缺漏;謝過了為她跑腿的莫小三,心底盤算著該畫些什麼?!寫意?!抑或是美人?!還是南宗山水?!

  將微微傾斜的飯桌墊得穩定了,鋪上毯子,明月閉目構思。

  浮現在她腦海的不是西施、貴妃,不是南宗山水,而是四季常春、天然秀麗的雲南。

  帆影瀲、雁鴨成群的滇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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