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風?你是我的世仇阿風對不對?」安蘋緊捉著李毅風結實的雙臂,一副大喜過望的興奮樣,一點也不像乍見十多年不見的仇人般。反是,胸口跳動著一股不曾有過的悸動情懷……
世仇?十多年了,她就只記得他是她的世仇?
李毅風鎖起眉峰,還來不及發話,安蘋又迫不及待地說:
「天啊!十一年不見,你變好多哦!」安蘋退後兩步,習慣性地將她長至耳下兩公分的柔亮直髮往耳後順去,兩手環胸,以一副行家評賞藝品的眼光將他從頭看到腳,然後再以專家的口吻讚賞道:「嗯!比小時候好看多了,也帥多了,多了一分男子氣概。不錯不錯!國外的空氣好像真的比較清新一些。」
李毅風失笑了。多年不見,除了長高之外,她的美麗和純真似乎絲毫不受世俗的污濁所沾染。
「什麼時候到的?不是說好等我去接你的嗎?」沒了怒氣,是以這話說來只有溫柔和一絲顯而易見的疼惜,彷若沒他去機場接她,她便會受什麼委屈似的。
「哎呀,有什麼好接的,我都這麼大個的人了,你還怕我走丟了不成?」安蘋走回散亂一地的兩大皮箱之間,跪坐在地上,繼續她方才未完成的工作。
「這裡是美國呀!小姐!」李毅風差點又為她這大而化之的個性點燃怒火。他蹲在她前方,想著手幫她整理,卻是不知從何下手。
「嘿!你別小看我的英文,一般對話是難不倒我的,你放心好了。」在台灣從小學到高中她一直是在天母的美國學校讀的,平常在學校都是說英文。她看出他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窘態,善解人意地說:「我自己來就行了,你自己找個地方隨便坐吧。」
「我不是質疑你的外語能力,我的意思是指這裡的治安。」他還是幫她整理著她從台灣帶來的一些中文書籍。「尤其這裡是紐約。」
「紐約的治安很差嗎?」她一臉天真地問。跪得腳有些麻了,改而席地而坐。
「也不算太差,不過是犯罪率之高在世界首要城市裡名列前茅罷了。」他打趣地說。
「真的假的?你別嚇唬我!」
「是真是假,明天你翻翻有關紐約地方新聞的報紙不就知道了。」他的話不可靠,那還有誰的話可信了?他可是FBI耶!
安蘋遲疑地斜看著他,彷彿在考慮到底要不要信他的話。不過,沒給她太多的考慮時間,李毅風接著又說:
「所以呢,過兩天等我找好住的地方,你就搬過去同我一起住。」
「什麼?」
安蘋又一個彈跳而起,腳麻還沒解除,一個踉蹌,險些往後跌去,所幸李毅風夠靈敏。長手一撈,將搖搖欲墜的她撈進了他懷裡。
「小心點。」李毅風微鎖眉心,語帶關懷地責備道:「怎麼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毛毛躁躁的。」
她才不管什麼毛躁不毛躁的,一站穩,立刻一把推開了他。
「你剛剛說什麼?」安蘋掏了掏耳朵,她懷疑是不是她聽錯了。
李毅風抿住笑意,故意逗她:「我說你還是和你小時候一樣毛毛躁躁的。」
「不是這句,上一句。」
「小心點。」
「不是!不是!不是!」安蘋連搖了好幾個頭。「再上一句!」
「再上一句?」他故作苦思狀,隨即接收到安蘋的一個大瞪眼,立刻想起來了。「哦!我說等我安排好住的地方,你就搬去同我一起住。」
「為什麼?」大叫而出。原來她沒有聽錯。
「不為什麼,只是我的工作剛好也調到紐約來。住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再說你對紐約也不熟。有我在一旁,你會比較快適應這裡的環境。」他說的理由可充分得很。
「你調到紐約來了?」她詫異地問,注意力轉移到這上頭來了。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那你女朋友怎麼辦?」不經思索,只是直覺問出。
「我女朋友?誰告訴你我有女朋友的?」他攏起一道劍眉。
「沒有人告訴我,是我自己猜的……」她話鋒陡地一頓,賊賊地看著他說:「喂,你不會告訴我說你沒女朋友吧?連心儀的女孩都沒有?太遜了哦——」
他當然有心儀的女孩,只是說了不嚇壞她才怪!時機不對,他只能含混帶過:「女朋友是有,不過她不會介意的,她很諒解我工作的特殊,不要緊的。」
不知怎麼搞的,聽他這麼一說,安蘋的胸臆間竟不自覺滑過一道刺刺的異樣,彷若被人用刀劃了一刀似的,隱隱泛疼……
「算了,我覺得我還是住宿舍好了。」她又蹲下去收拾東西。
「不行,你一定要搬去同我住。」
「我才不要!」她語氣悶悶地說:「萬一哪天你女朋友來紐約找你,看到一個女孩和你住在一起,不大發雷霆才有鬼!我才不要當你們的夾心餅乾呢!」
「我說了她不會介意的,你放心吧。」他不讓她再有推拒的藉口,趕緊搬出強硬的後台:「你不要也不行,這是安叔的意思。」
「我爸爸?」她五官都皺在一塊了,想起了臨出國前,她爸爸再三叮嚀她到美國之後一定要聽李毅風的話。唉!誰叫她是個聽話的小孩,她又不忍心讓爸爸和媽咪在台灣為她擔心,只好妥協了。「好吧。那先說好,同住守則第一條,不准留異性朋友在家過夜,OK?」
「那是當然。」這點正是他要緊盯住她的。
心口稍稍釋懷了……
※ ※ ※
往事點點滴滴浮上安蘋腦際,鼻腔內的酸液不禁加劇,一直倔強得不肯滑下的淚珠終於一顆顆掉落。一陣酸楚蝕心,強抿著唇,安蘋弓起雙腳,將淚臉埋進膝蓋間,無聲地啜泣起來……
什麼時候開始的?
難道是……情苗早在她不識世情之時便已悄悄萌芽?
所以,在李家離開台灣的那一天,她說什麼也不去機場送他們,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肯見——當時她還以為自己是為了她生平的第一次月考考壞了而生自己的氣,直到她從她二樓房間的窗口看到爸爸的座車駛離車庫前往機場送機時,她才撲倒在床上大哭起來。當年只覺得自己哭得莫名其妙,現在想來,竟是有跡可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