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趁張淙不在,咱們走。」他將催命魂包妥背於寬背,拉著琴心快步離開竹峰閣,找到愛駒,抱她上馬。
失魂落魄的洛琴心聽到馬兒的嘶鳴,才恍然發現自己正在馬背上疾馳。
「灝熙,要去哪裡?」
「一個無人之處。」他盡情地策馬往東奔去。
「無人?你想幹什麼?」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防這個男人的輕薄,她才恍惚了一會兒,就被他給得逞了?
「你又在想什麼了?」他啼笑皆非。
「張淙呢?他跟來了嗎?」她緊張兮兮地往後望,疾風颯颯,將束高的青絲往她臉上打。
「我甩掉他了,他跟著只會礙事。」關灝熙撇撇嘴角,受夠了連日來一個大男人跟在身邊伺候起居的滋味了。
「礙事?」思及張淙說昨夜是因為他在前廳,所以阻礙了關灝熙「想做」的事,瞬間火紅了臉,嚷著:「你別亂來,我要回去啦!」
「抓緊!前面是高聳的斜坡,他前傾俯身,加快疾馳的速度。
速度快得抓不住過眼的景物,洛琴心驚呼一聲,什麼話也不敢再問,緊緊地攀著馬頸,閉上眼,小腦袋貼著他前傾的胸膛,他沉穩如鼓的心跳聲可以安撫她內心的恐懼。
第八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速度逐漸減緩,洛琴心才慢吞吞地睜開眼,眼前秀麗壯闊的景象教她看傻眼了。
「好美!」她出神凝望山腳下那一片繁華,變得如此渺小,屋如桌、人如粟,甚至還看得見巍峨的皇宮,在近午的陽光照射下,顯得華麗耀眼。
關灝熙策馬回頭,徐徐地往位在蓊蓊綠林中的小屋邁進。
「沒想到在高處看忙碌的人們是這麼有趣。」她猶兀自沉醉在適才的震撼中。
他們在小屋前停下,關灝熙將她抱下馬,拉著她的小手進屋。
一推開門,一陣塵埃飛揚,四周全是蜘蛛網,靈眸滴溜溜地將屋內瀏覽一遍。
屋內並無長物,僅見的是蒙著厚厚灰塵的幾張椅子,腳下突然踢到一樣東西,蹲身撿起,吹去塵土,才能模糊地看到書皮上寫著蒼勁有力的四字「曉鳴琴操」。
「曉鳴琴操?!。」洛琴心驚詫地低呼,她聽師父提過這本巨作,那可是當今琴論中最受重視的著作。
十幾年前,關朔山就是因為此書而受到士人無比的景仰,因而聲名大噪,能與他的著作相提並論的,也只有徐上瀛的「溪山琴況」,兩人皆是琴論上的奇才。只可惜十年前關家慘遭滅門之禍,無人可以繼承關朔山的琴技,任它白白浪費掉,而且據聞關家血案至今仍是一團謎。
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場,令人備感淒清。
只是話說回來,為什麼「曉鳴琴操」會在這無人的小屋中,又關灝熙怎麼會帶她來這裡?
「關……」洛琴心心一震,驚詫地望著關灝熙,俊美無儔的面容一改狂傲的神色,流露出勉強壓抑住的沉痛哀絕,從未見過這般悲愴的他,心頭竟也隨著他悲涼的神色而感到酸痛。
關灝熙將背上的催命魂解下,置於靠窗的長形臥椅上。
景物猶在,人事已非。
「給你。」洛琴心將「曉鳴琴操」交給他,他未接,她就硬是塞到他手裡。「這是你爹的遺物,怎能任它躺在地上沾染塵土?」嬌容漾起淡淡的笑,他的悲傷教人心疼,但畢竟已經過去,若她同樣沉浸在悲痛中不可自拔,只會徒增他更多負面的情緒而已。
他盯著她溫柔的笑靨,洛琴心十分機靈聰穎,但在她的眼前,他仍礙於情面無法坦白表達他最脆弱的一面。
自從入揚文府之後,他便不再來了,他不懂為何今日強烈的想帶她來此地,莫非是他不敢來,所以才希望帶著她,至少有個心靈的依偎嗎?
「你有個很偉大的爹,他為後人著述了不朽的巨作,我見過坊間的拓本,閱讀過幾篇他的文章,我只能說,他是琴的知音,他看透了琴的真諦,發揚琴美化人心、正義之師的一面。他是個令人佩服的學者。」初次接觸關朔山的作品時,她就十分欣賞這樣一個把琴完全看透的人,那時曾感歎,若能見上他一面,此生便無遺憾之事了;沒想到之後她所見到的是關朔山唯一的兒子。
關灝熙目光深沉地盯著書本,當初會不珍惜它,便是因為它的言論太偉大、太神聖,一與殘酷的現實對照,只覺這些言論根本是虛泛空談,世上沒有這麼神聖的聲韻,否則為何感化不了親兄弟關京揚,反而惹來殺身之禍?
洛琴心不急著叫他把心聲傾吐,不急著翻擾他一直封鎖的回憶,靜靜地打開催命魂。
「人人喚你為『琴魔』,卻未曾聽你撫過一音一韻,我想聽你的琴音。」她的嗓音溫柔,但一雙澄澈水眸卻異常堅持,不詢問他要不要操琴,而是他非為她彈奏一曲不可。
關灝熙冷笑,「想知道關朔山的兒子是不是擁有同樣出色的琴藝嗎?」若非知道他是關朔山的兒子,她不會好奇他指下的琴音如何。
「不,弦與指合、音與意和,琴音是非常個人的表現,我想聽的是關灝熙詮釋的琴音,並不關你爹的事。」打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她就想看看他是如何會被稱為「琴魔」,想聽聽他真正的心聲。
雖然他面色未改,內心卻起了波瀾,他鮮少在人前撫弄瑤琴,之所以會得到琴魔之名,是因為有一回大醉,在酥香苑操琴,也許是大家並不期望他會彈出好琴韻,結果出乎意料,才會震撼了所有人吧!
媚娥乘此機會,順水推舟地宣揚他的琴音,於是「琴魔」之名不勝而走。
此後,幾乎都是在自辟的竹林裡撫琴自娛,並鑽研一套以音韻控制人心的心法,這樣說來,魔音、琴音一體,倒應驗了大家對他的稱呼。
他不理睬長椅上儘是灰塵污垢,俐落地將催命魂抄在手中,飛身盤坐在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