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知音者不彈,這是他十分堅持的原則,然而今日……若有所思地凝睇洛琴心,她拿了張椅子坐在面前,弧形性感的紅唇淺笑,目光閃動柔和的光芒,似在鼓勵著他。
「我會用『心』聽。」她緩緩地闔上眼,似乎看透他那一丁點的猶豫來自於他不想把脆弱表現出來。
關灝熙臉部剛硬的線條變柔了,她是那麼懂他,那麼體貼他的感受,在她面前他得到最大的尊重,可以不再有任何顧忌。
琴弦在他修長的指腹下流洩清韻,托、擘、抹、挑的指法如此俐落熟練,彷彿他已和琴合為一體,洞悉琴的心思、借此琴韻言意。
一曲情感深厚的「憶故人」,在他用心的詮釋下顯得淒清蕭瑟,哀哀切切的琴韻彷彿天籟,卻又擁有凡人七情六慾的澎湃起伏,由他手指而來,往她易感的心裡而去,化為絲絲纏綿的悸動。
這是他的琴音,也是他的整個人。
一曲彈罷,粉頰已淌滿淚水,那豈只是「憶故人」的懷想而已?他把對爹娘的思念之心全投注在此曲之中,有痛、有苦、有歡、有怨呀!
餘韻繚繞,迴旋在她的靈魂裡,她想,這輩子是不可能忘記這深切的琴聲了。
久久,小屋內無聲無息,寧靜得連屋外的樹葉飄落,他們都能聽得見。
洛琴心緩慢地睜開帶淚的濕眸,高俊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她,遮住窗外明媚的陽光,看起來好孤寂。
她無言地從背後抱著他,他的身體僵了一下,才釋然地握住她的小手。
「十年前……」他的聲音粗嘎沙啞,隱含無邊的痛苦,那一直是他不想去想的往事,現在竟有股衝動想要對她傾吐。
洛琴心仰起小臉,靜默地守在他身後,只要他不嫌棄,她永遠會在他觸手可及之處。
「我爹與關京揚的感情向來不錯,兩家走動頻繁。一回,爹去豫南訪友月餘,留我和娘在府中,當時我並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直到爹回來,娘一反常態,變得鬱鬱寡歡,對關京揚每次的出現都有如驚弓之鳥,爹才發現不對勁了。我想,娘肯定是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向爹哭訴關京揚染指她……」他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握住她的大掌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力道。
洛琴心咬著下唇,不敢喊痛,她的手對痛覺是最敏感的了,但寧可讓他發洩,有個可以憑借的東西支持他,也不願打斷他。
深吸口氣,他含恨地繼續說道:「關京揚老早就覬覦娘的美色,只是礙於爹的存在而不敢有所行動,但他終於忍不住,在爹外出的日子強逼娘做出不軌之事。難怪娘在那之後天天以淚洗面,問她也只是抱著我哭,我完全不能為她做任何事。爹為此震怒,他並沒有怪罪於娘,只是深刻的覺悟,關京揚根本不是人!兩兄弟鬧翻了,娘過度自責,選擇上吊自盡來結束一生,關京揚將娘的死怪罪於爹,派了殺手滅了所有活口,爹還是他親手殺的。」
他的胸臆起伏之遽,教洛琴心更加緊抱著他。
「而我……我沒有哭,只是呆愣地看著那一幕幕的血腥,一夜之閒,關宅面目全非。關京揚本欲殺了我,但我對他說,我想要活下來,我可以為他做牛做馬。他沒有把我殺了,但也沒有逼我做牛做馬,他要弄臭爹的名聲來做為報復。」突然,沉痛的笑聲由他喉間逸出,愈笑愈狂。
洛琴心繞到他面前,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但她或許能瞭解他的性格會如此偏激狂傲的原因了。
狂笑的眼忽地轉為陰森,睇著遙不可及的一方,似在回憶這十年的生涯。
「我苟活下來,十年來未曾為爹娘流過一滴眼淚,更不可原諒的是竟然照著關京揚那老賊的計劃走,一步步摧毀我爹一生的英名,每個人都知道關朔山有個敗家子,讓關家徹底的蒙羞。」
他步伐不穩地走出小屋,外頭陽光刺眼,照得他睜不開眼睛。
「我是個無情冷血的人。」他低頭自嘲地笑著。
「若你是無情冷血之人,怎能彈出感動我的琴音?」那一曲是他壓抑整整十年的情感,沒有掩飾或添油加醋,是由他肺腑傳遞給她的思緒,他怎會是無情之人?難道這十年來他是這麼看待自己的嗎?思及此,撕心扯肺之痛在她的靈魂深處蔓延疾走,燒灼她的眼。
「你……被我感動了?」他的眼滿是疑惑驚異,方才一曲撫完根本不敢看她,直到現在才見到她頰上的淚痕,以及濡濕的水眸。
「別錯待了自己,你並非如你所想的那樣。」
「我的琴音只有激憤怨恨。」他仍然存疑。
「我聽見寂寞,和一種需要。」
他的心一悸,錯開互相凝視的目光,他不習慣被人看見他的脆弱,尤其是在她面前。
「關京揚玩膩了,他覺得百年後見到我爹,可以將我爹徹底地踩於腳底,讓他永不得翻身了。」他忽然說道,眼神一變,充滿陰沉精銳。
「你的意思是……他隨時可能殺你?」她驚愕得瞠大雙眼,掩住小口,由衷的希望這不是真的。
「張淙是他的眼線,武功修為與我在伯仲之間,只怕他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江湖上殺手何其多,要殺我一個關灝熙,只要動用千兩,便能達成他的心願。」
「那怎麼辦?不行,我得去找他。」如果可以,她願意以琴音為賭注,只是她感到十分不安,第一次如此害怕自己的琴音無法感動人,若是失敗,關灝熙的命休矣!
「傻瓜,你找他有何用?他應該聽說你是女兒身的事情了,你若想去找他為我討回公道,只怕是污了你的身子,也不見得能為我做什麼。」他沉重地說,她能有這份維護的心,他已甚覺安慰。
「我可以用——」她正想吐露用琴聲療人,他卻搶了白。
「你什麼也別想,不要去接近關京揚,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況且我已經有計劃,在關京揚的生命中有兩項不能或缺的東西,其一是女人,其二是權勢財富。奪他的女人我沒興趣,但我要他失勢無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