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鏡月總算止住了笑,冷酷地指著自己恐怖的面容,「你以為你的樣貌來自何人?你以為我本來就是現在的模樣嗎?
「你錯了。」她使勁地抓扒自己的臉,指尖劃過之處割破了疙瘩的表皮,泌出黯紅色的血絲,「我承認你青出於藍,比當年的我更勝幾分,但是略遜於你並不代表我的長相不夠出色。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那是毒藥所致,我日復一日服用毒物,親手毀去自己的容貌,那是因為我再也不相信男人,再也不想被男人玩弄!不過是戴上一層假面皮的你懂什麼?你以為男人真的都那麼好心嗎?你現在明白了吧!」
「娘……」舒明心渾身顫抖。她從未看過娘親如此失控的模樣,一直以來,娘親總是極為嚴峻而冷酷的。
她的腦海一片混亂。如果娘是以毒物毀去自己的面容,那麼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讓娘對自己做出這等極端的事……
「一個美麗而聰明的女人,可以讓自己遠離痛苦,可若是一個美麗卻蠢笨如豬的女人,就合該被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舒鏡月嘶吼著,神態狂亂卻也痛苦。
那是一種痛徹心扉的苦……終於,她跌坐在地,因憶起往事而淚流滿面,淚水滑過劃破的傷口,有些刺疼,卻抵不過她的心疼。
舒明心啞口無言,只能怔望著娘親。她有些明白了,可有一部分卻又模模糊糊,教她無法確切地掌握到娘親話語中的含意。
「娘,我不懂……」她顫巍巍地走向娘親,蹲下身子,試著想碰觸一直以來就離她十分遙遠的娘親。
「別碰我!」舒鏡月一把揮開她的手,抬頭瞪視著她,「你是個乖女兒,甚至不曾問過你爹是誰。」
「我爹……」
是的,她不曾開口問過娘關於爹的事,因為她不敢,她是那麼恐懼娘冷酷的性格,甚至於,每當瞧見村裡的小孩幸福地奔進雙親懷抱時,她總是別開眼,不想看清那溫馨的畫面,就怕會忍不住向娘詢問起爹的下落。
其實,這一點也不重要了,沒有爹她不也長得這麼大了?真的一點都無所謂……可為什麼在她內心深處,還是有了聲音。如此渴望父愛地吶喊著?
「你知道嗎,他真的很愛我……我們早已有了婚約,他說他只愛我一個人……那時候我真的好快樂。什麼都不必想,只要有他在身邊,就什麼事都干擾不了我們……」舒鏡月神情朦朧地咧嘴笑著,像是憶起了什麼,神情很是甜蜜。
舒明心發現娘親眼裡渙散,她莫名地感到恐懼,「別說了,娘,我扶您去休息。」
她向來懼怕娘親陰情不定的性格,但她更害怕娘親此刻瘋狂錯亂的模樣,她幾乎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為什麼不讓我說!」舒鏡月驟然發狂,以無比的蠻力推開舒明心,「告訴你,你搶不走的!他就活在我心裡,活在我的回憶裡,那是屬於我的,就算你是他的妻子,那又如何?他愛的是我!是我!」
「娘!」舒明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清晰地瞧見娘親眼瞳中陰鷙的光芒。
舒鏡月腳步顛簸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揮舞著雙手潮天咆哮著,「可是我們都錯了,他誰也不愛,他愛的只有他自己。不過,沒關係,我還是比你幸運,因為我再也不用面對他了,哈哈哈……」
舒明心試圖拼湊娘親語無倫次的話,然而卻怎麼也想不通娘親的過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她以為娘親已然狂亂得失去心智時,舒鏡月陡然旋過身,目眥欲裂地衝至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肩頭,尖銳的指甲幾乎刺人她的肩胛骨,但她忘了疼痛的感覺,只因眼前娘親的表情深刻地震撼了她。
「明心,只剩下兩個人了……就剩下兩個。崆峒派掌門人平義懷與李祥思,李祥思就是下一個目標。」她詭譎地笑,兩根手指在舒明心眼前左右搖晃著。
舒明心抓住閃過腦海的念頭,難以抑制地問出口,「難道他們其中一人便是……我爹嗎?」
「你爹?!」舒鏡月猛然推開舒明心,狠狠地呸了一口唾沫,面目猙獰地道:「他還不配當你爹!他不過是個偽君子,是一隻禽獸,他怎配當你爹!」
舒明心覺得疑惑,她問的是「他們」,而娘說的卻是「他」,這是否代表了他們之一確實是她的爹?否則娘何以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她幫娘殺了兩個人,全都是武林中名噪一時的人物,而今,就只剩下平義懷與李祥思。
回想當時,娘都只是輕描淡寫地威逼她去找他們出來,而她也從未過問緣由,不,正確來說,她問過一次。
那時娘要她去勾引第一個人,她詢問了理由,然後,她為自己的好奇付出了代價,娘毒打了她一頓,甚至要她服下一種藥粉,讓她渾身猶如火燒、腸胃翻攪,疼得直打跌。
於是,她不再問明原因;只是沉默地執行任務,利用娘在她十三歲那年才還給她的真實外貌,成了一個以美色殺人的工具──一個專屬於娘親的殺人工具。
她永遠忘不了十三歲那年的正月初三,娘親突然審慎地來到她面前,才伸出手她便驚懼地瑟縮身子,那時,她以為會跟往常一樣得到娘摑出的巴掌,可出乎意料的,那回娘只是平和地要她坐穩。
「會有點疼,但不礙事的。」那是舒明心首次聽到娘親溫和的語凋,她癡傻地僵著身子,任由娘親自她臉上撕下一片薄膜。
她看著那片滿佈醜陋疙瘩的薄膜,覺得臉頰熱辣辣的有點癢,可她不敢抬手觸碰自己的臉,腦海已經糊成一片,只想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自小以來,娘便嚴厲地告誡她,不准觸碰自己的臉龐,不管她願不願意,那就是她與生俱來的醜臉,必須接受它。
「這叫易容術。」舒鏡月得意地瞧著女兒,「戴著它,你已體會到人性醜惡的一面,人人看到你,只會嫌惡地別開眼,甚至欺負你,可是,等他們看見現在的你,一定會爭先恐後地接近你,只求你能看他們一眼。多可笑!身而為人,最可悲的便是只相信眼睛所見的虛偽,看不見隱藏於表象下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