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明心不明白娘親這番頗富哲理的話,只是不斷地發抖,感覺著臉頰上的灼熱感與麻癢感漸漸消退。
後來,她眼見了自己的面貌,簡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模糊銅鏡中反映著一張絕美的臉蛋,也許是長年隱藏在面膜下之故,她的皮膚極為細緻白皙,一經娘親撲上胭脂水粉,唇上點了朱紅後,她簡直美得讓人屏息,連她自己都瞧呆了。
然而,她卻覺得那張臉極度虛假,她並沒有因為這一刻而產生欣喜的情緒,只是莫名的感到悲哀。
如果人們知道這才是她真正的面容,又會如何對待她呢?過往發生的一切,如潮水般狂烈地衝擊她的心房,她想起村裡孩童的嘲笑與欺侮,想起人們瞧見她時便蹙起的眉與嫌惡的眼神……
十三年來,她已被娘親訓練得淡漠,學會接受自己醜陋的面孔,如今卻可笑的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隔天,娘親便要她在夜晚覆面出了趟遠門,到一個無人識得她的城鎮再揭下面紗,而就在那一天,她首度體會到何謂人人稱羨的目光。
女人以嫉妒的殺人眼神瞪著她,男人則以驚艷的目光垂涎地盯著她。
沒有人在乎她是個怎樣的人,只看到最膚淺的外表,和她以前的際遇比起來,這是多麼諷刺哪!
然而她並未因此而變得憤世嫉俗,也不偏激,只是變得更麻痺,將世情看得更淡漠……
在那之後,娘親教了她武功,但不用她殺人,只需以美色迷惑對方,並與對方訂下夜晚相聚的約定。
那兩個人她並不認識,她只順從娘親的命令將他們引誘到指定之處,他們是怎麼也想不到,前去赴約的其實是娘。以至於她兩次總不在現場,也無從得知他們與娘親之間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平義懷,她對這名字並不陌生,楊澈提過這個人,可是……她還是不敢開口詢問。
不知為什麼,她隱約覺得平義懷才是娘最主要的目標,否則他不會是最後一個。
「五天後,就出發去殺了李祥思!」舒鏡月陰陰地勾唇笑著,「他逃回峽響派,這樣也好,省事多了……」說完,她緩緩回過身,看來極為疲累地離開灶房。
「娘……」舒明心啟唇輕喚,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殺了李祥思之後呢?下一個是平義懷,再然後呢?她突然覺得茫然,不明白打一開始為何要殺人?她失神地想著,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娘會不會願意告訴她關於往事的真相?
第五章
翌日,陰雨霏霏,天空懸浮著層層厚雲,壓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舒明心躺在簡陋的床榻上,不敢動彈,她知道輕微的一個動作便會讓木製床榻發出嘎吱聲,而她現下的心情還需要沉澱,不適合讓聽覺敏銳的娘親察覺她已醒來。
她睜著眼,凝視著上方,傾聽綿密的雨絲輕墜在屋頂上,而後聚集成流再滴落至地面。
昨兒個還是涼爽舒適的天氣,怎麼今日便下起雨來?然後,她想起了與楊澈的約定。
她心虛地想起他真擊爽朗的面容,想起他誠心想與她為友的熱情,而她呢?她響應了什麼?
初時她就隱瞞了他想知道的事情,而今縱使想坦誠也不知從何說起……不,是想說也不能說,根本只能絕口不提!
娘親昨日交給她的最新任務,讓她想起楊澈所提及的魏氏劍法,由此她逐漸地撥開迷霧,試著將一些事情整合起來。
如果娘真的是當年自崆峒派盜走魏氏劍法的人,那麼,娘和崆峒派之間到底有何瓜葛?娘又為什麼要殺「崆峒四傑」?還有,當她懷疑平義懷或李祥思是她爹時,娘卻瘋狂地說他不配……這些事情,都讓她心裡升起更多迷惘。
驀地,她想起過去被娘所殺的那兩人,都不曾見娘為此有如此激烈的情緒,由此可見,平義懷和李祥思兩人之中有一個是特別的……
尤其是平義懷,她覺得這個人的身份不單純。
她兀自推論著,可是,平義懷若真與娘有一段情,且生下她的話,娘萬無理由要手刃親夫……會不會是……娘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忘了平義懷是她的親爹呢?
舒明心不自覺地深吸日氣,一顆心躍得飛快,久久無法自己,腦中只轉著一個念頭。如果平義懷是她的親爹,如果平義懷是她的親爹……
第一次,她對自己即將下手的人感到猶豫,她心裡十分不安,極度不安,像是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這樣的感覺讓她惶惑不已。
這時,她又想起了楊澈,那個有著陽光般笑靨的大男孩。
雖然她涉足江湖的日子並不久,但對「四方傲」的大名倒時有所聞,客棧裡總有些說。書人喜歡提起這四個年輕的江湖男子,將他們繪聲繪影,說得極為傳奇。
她總是靜靜聆聽,並對南傲感到好奇,也許是她向來沉默的緣故吧!所以對沉默寡言的南傲就是較感興趣,然而,她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遇上性格最衝動火暴的「東傲」。
傳言說得太誇張了!舒明心想起楊澈的模樣,並不覺得他像傳說的那樣火暴,充其量。他還只是個不懂得掩飾自己情緒的大男孩罷了,「四方傲」若是少了他,說不定會少了些話題呢!
終於,時辰差不多了,舒明心坐起身,準備要去做早膳,然而卻在回身的當下猛然對上娘親陰鷙的雙眸,縱使她向來習於面無表情,還是在心有所思的情況下被娘親嚇了一跳。
「娘……」她極快地隱去自己的慌亂,輕聲道:「你怎麼……」
「你的確不對勁。」不等女兒把話說完,舒鏡月已然斬釘截鐵地說出自己的懷疑,「你在想什麼?」
舒明心強自鎮定地道:「我只是在想要如何下手的事……」
「是嗎?」舒鏡月始終犀利地睇著女兒。
「娘,您別胡思亂想。」
舒明心的話惹來舒鏡月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