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個為什麼他問得很淒厲,然而最痛徹心扉的那一個為什麼他卻問不出來,只能掩藏在失了溫度、丟了生命力,冷絕已極的心坎底層翻攪著。
為什麼我和小蓉是兄妹?為什麼才剛感受到的愛情竟是禁忌的愛?
跟小蓉分離後的日子,光是把許願星星放在床頭來帶動回憶根本不夠,他想他想得厲害,從來不知道耶誕節的到來原來是種甜蜜的期待!他甚至還打電話去問過航空公司什麼時候可以預定機票,一心只想在假期來臨時,搭最早的班機回紐約。
遠走異鄉、孑然一身的孤獨心情在過去這段時日突然變得難以忍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小蓉,與她分享強烈的思念感覺,但是現在……
殷名飛放開已被他兇猛的力道扭得彎曲變形的鐵條護柵,雙手捧住艾莉的臉頰,語氣含慍含怨的含淚低喃,「老媽,我早已不怨你不能為我遮起一片天,因為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得很好,我也很感激保羅娶了你來照顧你,讓我再也無後顧之憂。」
他空洞換焦的眼神盈滿淚光,嗓音瘖啞的道:「我們大家不都已經接受這樣平淡的相處方式?這樣難道不好嗎?老媽,你能不能別寫這封信?我從沒求過你什麼,就這一個心願你幫我好嗎?好嗎?」他在祈求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可不可以不存在?
「老媽,雖然我沒說過我愛你,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以自己的方法在愛你。我讀完高中,我沒放棄自己,但是當你告訴我這個殘酷的真相時,便已經剝奪了我愛人的能力,讓我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對著所愛的人說出這三個字。你好狠心!你會逼得我放棄自己的人生!」
艾莉的呼吸更慢了,心跳偵測器上終於變成一條直線,最後靜止不動。
老媽走了,可是為什麼停止心跳的人不是他?已經分不出他的哀傷悲憤是從哪裡來了,殷名飛抱著母親,眼角滾出了淚,放任淚水一直淌流。
原來他也是有血有淚的啊!
還有,他必須幫小蓉,將屬於她的那一份眼淚一起流光!
雖然不能再愛她,但他還來得及阻止她的世界不隨著他的一起傾覆毀滅。
他太瞭解小蓉了,驕傲自負的她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醜陋罪惡。兄妹相戀,多麼驚世駭俗,天地不容!
「哈!」殷名飛內心的悲恨憤怒轉化成一聲痛楚的淒厲慘笑,「你不必接受,我會替你承擔!」他咬牙切齒、撕心裂肺的對著自己發誓。
所有的罪由他一個人來背,他不忍見到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只會拿未來每一個失去生活重心的日子,來懷想她的美、她的嬌、她的俏。
當她說出「好,我陪你去機場」那句話時,就已經擄獲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愛!
得知這樣晴天霹靂的事實也讓他深深領悟到他對她的愛戀,原來比他想像的還要深濃、還要強烈!像他這樣任性放浪、飄蕩在人間的遊魂原來還是有感情的!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小蓉,分離時來不及對你說出口,以後也永遠不可能對你說了,我們唯一的一個耶誕節與新年,已經過去了。
保羅眼眶中蓄著的淚水也成串的落下,他拿開愛妻的氧氣罩,深情的吻住她的唇,然後一隻手落在殷名飛抽搐著的肩膀上,「你媽走了。」
殷名飛雙膝陡地跪落在床前,把頭埋在自己胸前,將臉上的表情盡數遮藏,只剩哽咽深沉的聲音懇求著,「老媽的後事不用我說你也會辦好,我只求你一件事,就讓我身世的秘密隨著老媽的去世而消逝,永遠不要再提起,請你答應我,請你!」
保羅不懂為何他會有這樣的要求,然而父子相認與否對他來說根本不是重點,能見到兒子成長,擁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就已經感到很欣慰滿足了。
他攙扶起一直不停磕頭的殷名飛,說道:「我答應你。」
父子淡淡的接觸,淺淺對望一眼,然後殷名飛放開他的手,轉身快速的往病房門外而去。
他的心哀戚欲絕,只因為愛,所以選擇離開心愛的人,父子的命運如出一轍,一切全是為了愛!
保羅忍不住對著兒子的背影喊著,「你要去哪裡?」
殷名飛稍稍頓住,頭也回的自我謔諷著,「是啊!我還能去哪裡?」
當流浪的腳步疲累的時候,沒有耶誕節、沒有紐約的家可以回來、沒有愛戀系念的人兒在等他,他的世界早已化成灰燼,天地間還有他能苟延殘喘的地方嗎?
殷名飛在心中狂喊著,小蓉,今年的耶誕之約沒有了,已經沒有未來了,只有孤獨……
磨碎相思
相思太無聊,
相思太磨人,
搗毀一缸相思酒,
還是聞入相思味,
沾惹相思淚。
五年後 南美洲哥倫比亞 首都波哥大
煙霧瀰漫、燈光昏黃、人聲嘈雜,播放著藍調樂曲的酒吧內,一名醉得趴在酒吧檯上的男人,以略帶外國口音的西班牙語對著酒保低嚷著,「再來一杯雙份的威士忌。」
他的面前已經擺了十二個酒杯,其實他更想跳進烈酒罈裡,這樣就可以完全的醉死,好麻痺長久以來積在心頭揮之不去的窒悶感。
酒保湊到男人面前,一把抓起他凌亂飄散的長髮,抬起他佈滿絡腮鬍的臉龐睨了一秒鐘手,隨即放手,「咚」的一聲讓男人的頭撞到吧檯的桌子。
「麥可神父,你已經醉了,睡一覺吧!你剛才不是告訴我,明早還要飛去山區,給那邊的難民營送補給物品,所以我不會再倒酒給你了。」酒保以西班牙低嚷回去。
男人沒再要酒了,因為他根本聽不見,早在他的頭栽向吧檯時,他就失去意識,墜入宿醉的夢鄉。
一會兒後,原本安靜的坐在角落很久的一名東方女子,這時走到男人的身旁,眼底充滿壓抑的複雜感情凝視著他的睡容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情緒之後,才在他身旁的一張高腳椅上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