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只聽得花容變色,焦急萬分。滿腦子,滿心亂烘烘轉著想著的就是這怎麼可好!這不就再也見不著她最心愛的浩哥哥了嗎?這還不打緊,最該死、最豈有此理的是,竟要迫她莫名其妙就嫁人。
「悅兒,快備硯台紙筆,我要寫信。」
冰兒打算飛鴿傳書,先通知浩哥哥和秋姊姊再另想法子。
送完信,冰兒仍急得團團轉,飄逸的綾衫水袖左甩右揮地來回踱步。瞪了一眼床頭上悅兒疊好放在那兒,月白色的綺襦、絹裙,和床底下的一雙絲鞋,滿腦子都是逃家的念頭。萬一,萬一太倒霉,沒逃成,被迫成親……。
「悅兒,所謂『七出』者……一不事舅姑,二無子,三淫佚,四善妒,五染有惡疾,六長舌,七盜竊。萬一我太不幸,被迫嫁給那叫什麼盧公子的,只要隨便挑其中一項,轟轟烈烈鬧它一場,肯定馬上會被休妻。要不,乾脆我先來個下馬威,反過來休夫……」
「休夫?!」
悅兒差點嚇暈過去。這……這是什麼話?她聽都沒聽過!還是出自小姐這「大家閨秀」嘴裡,又說得這麼大聲。老天爺!千萬別教任何人聽見才好。
悅兒已嚇出一身冷汗,冰兒卻沾沾自喜,打定就用這個「太棒」的主意。腦筋轉了幾轉,又道﹕
「悅兒,從現在開始,就說我得了不治之症,滿臉長了麻子,病重得什麼人也不見,包括那兩位我喊爹爹和祖母的人……」
第八章
杜擎一踏進震府的大門,原本全聚在一塊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偶爾還迸出響亮笑聲,他的三、五個手下們全一窩蜂作鳥獸散,散得真快,一轉眼全不見了人影。
只剩下庾慶硬堆著一張,連自己都感覺到不太真誠的笑臉,趕緊迎上來直拱手笑道:
「恭喜杜指揮!賀喜杜指揮!咱們震二總管有事正要找你,等候你許久了。」
「喜從何來?何來之喜?把你臉上虛偽的表情收起來。」
杜擎老實不客氣地道。庾慶跟在他身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腦子裡多了點什麼冬瓜豆腐的事,幾曾瞞得過他。
「這……這對整個震府上上下下的確是天大的喜事,但……對杜指揮而言喜,跟之而來的是怒、是哀,抑或是福是樂,這……小的也不敢說。總之,是喜事一樁……」
庾慶愈說愈心虛,聲音裡滿是同情。都怪他這小的辦事不牢,暗暗跟蹤了幾次,都跟不出個所以然來。震姑娘這一怒,沒剝了他的皮,卻怒出了這麼一樁一勞永逸,想把杜指揮一輩子,一輩子耶!也就是一世人,一世人可長囉?總之,想永遠把他拴在她的石榴裙下,再也不必緊張兮兮跟蹤他的天大喜事來。
「是不是喜事一樁,我心裡自有本清楚的帳。要你庾慶想盡法子、絞盡腦汁暗暗跟蹤了個把月,沒把你累慘了才真是奇事一樁。」
杜擎劍眉抬也沒抬一下地丟下這句話,人還沒走開幾步,庾慶已「撲通」一聲應聲倒地。嚇倒的!
「杜指揮,你可千萬要相信小的,小的也是萬不得已,被震姑娘逼的。不過,小的可以對天發誓,這樁喜事可全是震姑娘自個的主意……」
跌了個狗吃屎滿頭包的庾慶,好不容易爬起來,拚命想解釋地追上前,杜擎已走得老遠。想解釋,誰聽他的!
大廳裡。
震二總管錢彬,是個說話從不多餘囉唆,廢話不說,不說廢話的人。他一見到杜擎,便開門見山直截了當,連喜事也說一是一,毫無商量餘地道:
「阿擎,你老大不小了,虹茵也過了及笄之齡。虹茵又早對你情有獨鍾,非你莫嫁,你們倆就趁早把喜事辦一辦,好了了我一樁心事。我已看好日子,就下個月初。你也不必怎麼準備,凡事有蔡管事去張羅籌備,你只管等著當新郎倌就是。」
這說的可是他杜擎的終身大事!三言兩語就斬釘截鐵交代命令完畢。比武招親或拋繡球招親,也強過這種被強迫指名當新郎倌的滋味。
杜擎強捺著心中不平不滿的滋味和心緒,措詞謹慎地道:
「震爺對阿擎有恩同再造,培育提拔之恩,阿擎永銘於心,沒齒難忘。任何時候,只要震爺一聲令下,阿擎就是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但,唯獨這樁婚事,請恕阿擎礙難從命。虹茵乃震爺的掌上名珠,震府的千金,阿擎不過是震府前管事之遺孤,自知身份懸殊高攀不起。向來對她除了尊重,以禮相待外,絕不敢有任何非分逾越之想,還盼震爺明白見諒阿擎斗膽拒絕之心。」
這是什麼言不由衷,陽奉陰違,官場上聽多了的什麼「官話」?震錢彬一聽這樣冠冕堂皇,說得響亮得體,卻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的話,便怒意打心中竄起。
想他震錢彬下達了半輩子命令的「話」,哪個膽敢有意見或不從,更別說是他紓尊降貴,把他自幼小心呵護捧在手心上長大的掌上明珠,下令許配給杜擎,這樣天大鄭重的話。
「杜指揮,你這可是嫌咱們虹茵不夠秀外慧中、端莊溫柔,高攀不起你這一身本領、武藝高強又相貌出眾,堂堂錦衣衛的指揮。虹茵是刁蠻任性,嬌悍難馴了些,但到底是集家世、美貌、聰慧、才能於一身,金枝玉葉的大家閨秀。我震二總管主動攀親、挑選的女婿,自非等閒之輩,你能娶虹茵這樣一位鑲金嵌玉,貴氣又嬌艷如花的美眷,亦是前世修來天大的福份。這件事就這樣說定,那些理由牽強,不成理由的官場話、應酬話、廢話,你收回去,我當你沒說過。你最好記住!我能一手提拔、栽培重用你成為堂堂錦衣衛的指揮,也能教你丟飯碗,打回原形,別想再在北京城混下去。」
當震錢彬自稱為震二總管,不提震爺,也不再喚杜擎為阿擎,而開口閉口杜指揮時,他的重話已說到最重的頂點,不能再重。一如他的怒氣,怒極反生陰鷙駭人揮的冷笑;二如他可以任意脫下威嚴堂皇又尊貴的外表,私下對滿洲派來的使者打躬作揖,極盡諂媚奉承之能事;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