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舒懷往自家弟弟肩上招呼一掌,「還有半年,不遲,還不遲。」半年都足夠教一個姑娘家頂著大肚子,還怕出不了絕招嗎?
「不,這輩子,是遲了。」他苦苦一笑。
那夜,他已經得到了答案,一片片離枝菊辦告訴他,放手吧,她不是非你不可;那夜,他也讓她自己做選擇,而她的選擇也告訴他——
放手吧,她終不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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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個月,菊月便要結束。
黃歷上的節氣也將邁入立冬,白雪紛紛的時節。
梅莊園子裡不屬於這月令的花卉幾乎全快凋謝完,現在只待後山一片梅園綻香。
梅舒遲他現在應該不忙碌了吧?畢竟屬於他的時節就要過去,接下來換成梅四當家掌起正務。
梅媻姍凝聚心神,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將手上的長劍使得更有力流暢,無人為敵之中,她的劍勢不見鬆軟,一挑一斬,全帶著十成的力道。
成為大當家梅舒城的護師之一,武學底子不能弱,因為他和梅舒遲不一樣,奸商的手腕讓他贏得了千金萬兩,也讓他贏得了對手花商攆除名冊上的頭號寶座,敵人眾多,護師當自強。
只是她清楚,梅舒城根本沒將她視為能夠獨當一面的護師,否則他不會派她來修裁草木——用她畢生絕學。
削起矮樹叢上突生的枝橙,幾片斷葉紛墜,不一會兒工夫,她已將那叢矮樹修整出圓潤弧形,再朝下一株施展她的秋風掃落葉劍式。
劍刀挑掉最後一枝突兀存在的樹啞,草木修裁得株株圓潤可愛,但整個圃園落了一地雜葉,像是經歷了狂風暴雨後的慘狀。梅媻姍收回長劍,執起竹帚開始掃地。
掃地、端茶、擦拭桌椅、跑腿找人……梅舒城使喚她像在使喚一個小丫鬟,壓根不拿她當護師。
梅舒城雖不至於凌虐她、壓搾她,但也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八成和梅舒遲有關係——當然不可能是梅舒遲授意他欺負她,而是心疼弟弟的梅舒城看不慣她如此「欺負」梅舒遲,想替自家弟弟出口悶氣吧。
她也是一肚子的不願意呀!梅舒遲是主子,有權力及能力替她撤了這場婚約,但他什麼也不願做,甚至……興致勃勃地讓人張羅她婚嫁的衣飾、陪嫁物,連她爹梅盛都不見得有他的一半勤快……
說實話,她心裡是有些氣惱他的,氣惱他沒瞧見她的抗拒、氣惱他不懂她不願嫁的請求,甚至氣惱他……對她沒有半絲不捨。
只要他開口讓她別嫁,即便是要挑戰爹爹的怒火,她也會無所畏懼地向爹爹爭回終身大事的權利,只要他和她站在同一個立場。可是,他卻將她遣離了身旁,留在梅舒城身邊幫忙,嘴上給的理由是因為梅舒城欠人手忙不過來,可梅舒城的忙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若真要遺她幫忙,好幾年前就遺了,還需要用這種爛理由來唬弄她嗎?真以為她頭腦簡單、四肢發遠,腦袋都不拿來用的嗎?
「唉。」呵出一口寒氣,白茫茫的歎息打從苦悶的心口而來。
掃落葉、掃塵埃,也掃她滿心惆悵,可惜的是,落葉塵埃收集成簍後,只消一把火燒,哪遺留個影兒?獨獨惆悵,掃也掃不盡、收也收不齊,焰火也燒不去。
看著掃聚成一堆的葉子在青焰中逐漸被吞噬,那股惆悵不減反增。
「第十聲……」
飄渺的男聲不知何時介入她的思緒,那聲音——
「四當家?!」
梅媻姍被那蜷縮著身軀,蹲坐在火堆旁取暖的梅家小四給嚇了好大一跳,若不是認出他有氣無力的聲音,恐怕她手上的竹帚早就招呼過去了。
「……再添些葉呀……火要熄了……咳咳……」梅家小四被煙嗆得直咳,泌淚的眼閉得死緊,像是因煙熏而張不開,當然實際上是因為他還在半睡半醒之中。
「四當家,您要取暖怎麼不回房去,讓下人替你燃火盆還是暖炕?」
「……涼亭好冷……不好睡……」
「所以您不回房裡睡嗎?」
「要睡……只剩一個月可以睡了……」一個月後,梅家小四忙碌的當家生活正式宣告展開。
梅媻姍覺得兩人的對話找不到交集,在燒葉的火堆裡又添了落葉,讓火堆燒旺些。見梅家小四睡得香甜,一副天下無大事的悠閒樣,一團火就能讓人好幸福好幸福,這樣的幸福看似簡單獲得,然而真的如此容易嗎?
她索性竹帚一擱,也跟著圍在火堆邊,伸出雙掌,烘煨著火焰的溫暖,也想擷取這樣簡單的幸福。
「我要喝三哥的菊井……」來壺熱呼呼的香茶吧,好冷。
「我去哪裡找菊井給您?」她苦笑,她已經被遣離了梅舒遲身邊。
「三哥……你的護師欺負我……」梅家小四眼沒睜就先告狀。
「告什麼狀呀?!現在哪裡生個三哥給您?」
「你和三哥……形影不離呀。」眼瞼撐開一條縫,瞟向她。
形影不離……嗎?
如果真是形影不離,她又為什麼獨自在這個地方掃她的一地倜悵,藉著一小團火堆來溫暖自己愁然的心?
「你在的地方,三哥一定在……」打個哈欠。
「您這樣的『認為』已經被打破了,現在三爺是三爺,我是我,沒有形影不離這玩意兒,連最後剩下的主僕關係也撇得一乾二淨,甚至……不要我留在他身邊,不讓兩人再有交集。平心而論,他真夠冷靜,簡直冷靜到了無情……」梅媻姍凝瞅著焰火,埋怨呵,是真的埋怨他,也埋怨自己無法爽快地對他說「我不嫁,你去替我善後」這種話。如果她開了口,他願意幫她嗎?若是以前,她敢點頭如搗蒜兼拍胸脯掛保證——他會,一定會。可是經過那夜菊圃一事,她的自信大概只剩下螞蟻一般大小了。
我嫁、我不嫁、我嫁、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