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地,潘妮調皮地對著那道樹籬繼續詠道:
「讓我來飲,悄然離開塵囂。」
在等候了將近五個脈拍的沉默之後,她聽見樹籬後方傳來回應:
「與你隱沒於幽暗的森林,遠遠隱沒,消失,全然遺忘。」
那回應詩句的男性嗓音是如此地低沉而富有磁性。潘妮完全被他讀詩的聲調所吸引住。
這是個多麼奇妙的夜晚啊。誰會料到,她會在今晚的迷宮裡邂逅一個與她同樣愛詩的人。
而且,還是個男人。
在今晚以前,她還以為上流社會的男性買下詩集,不過是為了放在書房裡做為裝飾,以證明自己的涵養。
她錯了嗎?或者還是有那少數幾位可敬的男士願意敞開自己的心靈去品味一首動人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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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潘妮暗自驚奇之際,在迷宮裡另一條走道的費雪公爵,內心也為之翻騰不已。
原本他只是想出來一會兒,好在再度回到宴會上之前能夠先喘口氣。當他走進迷宮裡,想尋求片刻清靜時,完全沒有想到迷宮裡會有別人在,而且似乎還是一名女子。她柔緩的吟著詩句,勾起他過往的記憶。
曾經,他也曾像現在這樣一般,愛慕地看著心愛女子朗讀詩歌時的風采。
或許他是太過於沉湎在記憶中了,所以適才那令他心臟麻痺的片刻,他才會以為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他們都不由得停下腳步,眼神看向擋住彼此視線的那道藩籬。
夜晚,沉默,心跳聲逐漸清晰,呼息加重。
而德瑞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追求那片刻的清靜了。
他很想再聽聽那名不知名的女子吟詩,但他不想與她交談,那該怎麼辦呢?
在藩籬這方的潘妮解決了他的問題。
當那等待著對方再度開口的剎那,潘妮從來沒有那麼興奮過。
儘管她看不見樹籬後的人,卻似乎能感覺得到他沉重的呼吸。而那呼吸似乎就近在她的耳畔,令她耳廓忍不住微微發熱。
她立即明白,她應該趕緊離開。畢竟她不知道在樹籬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有沒有可能傷害她。但她的心卻不准許她就此逃離。而迎戰的唯一目的,不過是想再聽見他迷人的嗓音。
她輕柔地,卻清楚地念道:「狂放的精靈啊,你無處不漫行。」
雪萊。公爵輕輕將手掌按在樹籬上以減輕左膝的負擔。他徐緩地在迷宮裡行走起來。同時遲疑地回應:
「有時我卻愛離開擾攘的人群,或溜到幽靜的角落,用鐵鞋劃破冰上的星影。」
華茲華斯。潘妮既迷惑又興奮地想,這位不知名的紳士,家中的詩集或許的確不僅僅用於裝飾壁面。
她抬起頭,卻不看到月光。
一抹雲飄來遮住了月神的光輝,而樹籬後細微的聲響讓潘妮跟著移動。
「能否把你比做夏日燦爛?」
「而你卻比夏日更加可愛溫柔。」莎士比亞!很少女性會讀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公爵不禁好奇地猜測著樹籬後的「她」,究竟是什麼人?有哪一位貴族家的女孩能有這種涵養?
他側耳細聽,判斷出藩籬後她所在的位置,想要一探究竟,卻又猶豫不已。
「我滿心疑慮,可是不敢追問。你在什麼地方,你在做什麼事情?」
另一句詩又拋擲過來,公爵敏捷地再度回應:
「我像個可憐的奴役安守本份,只是揣想和你相遇的人多麼歡欣。」
潘妮又詠道:「假如我能像童年時一樣,當你遨遊天空的同伴。」
公爵低吟:「我不敢責罵那永無終止的時間,我的主人,我情願為你守著時鐘。」
他們停停走走地回應對方的詩句,渾然沒有察覺月光又緩緩透出雲層。
然而潘妮突然停住,她發現她走到了迷宮的死角,於是她只好往回走,轉進另一條通道。
「騎士啊,你為什麼事情苦惱?使你獨自沮喪地遊蕩,湖中的蘆葦已經枯萎,也沒有鳥兒歌唱。」
當公爵發現他們的距離拉遠了,他內心猛然一震,他想他應該立即離開,然而她所吟誦濟慈的「無情的美女」又留住他的腳步。
他想起了潘妮,他的愛。
「草原上我遇見一個女郎,如天仙般美麗。她髮絲柔長,步履輕盈,眼神恣狂。我為她編一頂花冠,以及芬芳的手環和腰帶。她輕聲歎息,用奇異的語言說她是真心愛我……然而我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山坡,因此我才在這裡沮喪地遊蕩,雖然湖中蘆葦已枯,也沒有鳥兒歌唱。」
德瑞撫著突然疼痛起來的左膝,靠著樹籬,緊閉起雙眸。
潘妮……
已經六年了,他還是無法忘記她。也不能原諒自己。他想他將一輩子帶著這樣的心碎的痛苦活下去,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潘妮……
心愛的、甜美的潘妮……
迷宮裡沒再傳出任何詩句,一種不尋常的靜謐讓德瑞張開雙眼,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走到出口,而另一端,一片長長的裙擺引起他的警覺和注意。
是她吧,無情的美女。
他忍不住抬起頭看向那名與他對詩的「她」。
當潘妮走到出口,看見與她對詩的男人時,她完完全全地楞在當場,雙膝不由自主地發軟。
在微微的月光下,她依稀看見他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剪裁合身的禮服則襯托出他高大修長的身形。而光線在他臉上所造成的陰影,突顯出他深刻鮮明的輪廓。
當他抬起頭看向她時,潘妮幾乎可以想像到他應該有著一對湛藍色的眼睛。
當然在光線並不很清楚的情況下,她是分辨不出他眼睛的顏色。然而內心裡,一個直覺大聲地對她說:他就是該有一雙晴空般的藍眸。
但是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畢竟她從來沒有見過他。
「先生,你還好嗎?」剛剛他撫著膝蓋的樣子,似乎非常痛苦。
德瑞全身僵硬地凝視著眼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