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你回房去睡好不?你這樣我沒辦法辦正事。」
「我睡不著……」
「為什麼睡不著?雨聲太大?」梅舒城瞥向窗外下了整整一夜的春雨,猜測道。
腦袋在他背後搖了搖,睡嗓很輕很輕,猶如夢囈:「我以為已經夠了……只要這樣就夠了,足以挨到下一個冬月再見她……可是才一晚,我把思念都……用罄了……我要見她……」
以往幾年並不是沒見過小四這般耍賴要見人,但通常都是在九月中旬過後才會有這等怪異反應,今年怎麼……才初春就反常了?
「你想用現在這副模樣見人?」梅舒城問道。
靜了靜,聲音又滑出來:「會嚇到她……」
「言下之意是『不要』?』
「不知道……」
「她如果真要瞭解你、認識你,不可以只明白冬月的『梅舒心』,那是欺騙——欺騙你,也欺騙她自己。」
「萬一她不喜歡這樣的我……」
「那就叫她滾遠點,別來招惹你。」梅舒城將梅舒心放在椅上,扳開兩條掛在頸邊的手臂,與梅舒心面對面說話。
「我做不到……」梅舒心又纏回他身上,只是這回從背面換到了正面,「她不來招惹我……我就去招惹她……不管……」他的話正如他現在的舉動,一樣任性。
「大哥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你同大哥說那人是誰,大哥替你作主,將人給娶回梅莊,如此一來別說想不想念的問題,你時時刻刻想見她就能見她,如何?還是……你之前說不想娶她的念頭仍沒動搖過?」
很誠實地點點頭。
對一個人已經思念到這種地步了,還不會想直接迎娶進門?這讓梅舒城懷疑自己是否猜錯梅舒心的本意,以他為例,他已經思念那名奷奷小奸商思念到想將她據為已有,即使他的提親被奷奷小奸商她爹一回又一回辭謝婉拒,他仍不改初哀。
「小四,你很矛盾。」梅舒城輕拍著他的背,像以前童稚時那般誘哄他入睡。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敢再貪求,再貪求……」睡意漸萌,聲音越來越輕,到後來,只剩幾縷低歎,「我怕她說她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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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霹靂。
雨還在下著,很無情地嘩啦啦下著。
程咬金、程含玉、程吞銀三人瞠目結舌地站在糖倉之外,原先撐著的紙傘早已鬆手墜地,和滿地雨泥攪和在一塊,三姊弟淋得滿頭滿臉的雨濕,但此時誰也無心避雨,腳下像生了根一般,動也不能動。
「視線很模糊,所以這是一場夢,對不對?」程吞銀額前的發因雨水沖刷而沾黏在臉上及眼前,讓他有了說服自己的藉口。
「可是雨水打在臉上會痛,好像不是夢……」程咬金的眼也被水珠給淋得快要睜不開了,但神智比程吞銀清醒。
「我倒覺得那屋頂看起來很陌生,那不是咱們程府的屋頂吧?」向來冷靜的程含玉也跟著程吞銀一樣,拒絕接收眼前所見的一切。
「如果不是程府的屋頂,那……我們站在這裡淋雨做什麼?」程咬金的嘴裡又飄出打破兄弟倆逃避現實的句子。
「可我不記得程府的屋頂上長了棵大樹。」程含玉忍住想呻吟及狂吠的衝動,仍問得很平靜。
「那是插,不是長。」
「程府的屋頂上不可能有一棵大樹,所以,這是一場夢。」程吞銀非常堅持自己原先的論點,「只要睡醒了,那棵大樹就會自動消失在咱們眼前。」
「我希望它消失在咱們家屋頂會比較實際些……」程含玉用力閉上眼,在心底默數到十,再睜開,屋頂上倒插的那棵大樹仍穩穩當當地點綴在程府糖倉的正上方,沿著樹幹,一條條小水柱正源源不斷地流進破了個大洞的糖倉裡,再加上一整夜的傾盆大雨,不用親眼證實就可以猜想到現在糖倉裡的情況有多慘烈——
「我們好像應該要尖叫嚷嚷個幾聲,然後衝進糖倉去拯救糖飴,是不?」程咬金覺得他們三個人的反應不太符合尋常人該有的表現。
「呀呀呀。」半點也聽不出激動的嚷嚷,意思意思地由程含玉和程吞銀的嘴裡發出,算是給了程咬金一丁點的面子。
不過衝進糖倉救糖的舉動就省省吧,因為氾濫的雨水已經將糖倉裡囤積的糖飴全給溶成了糖水,現在他們腳下踩著的泥濘地,大概有七分是糖水糊。
然後,除了雨水聲,程府三姊弟沒人再開口說話,一片沉默。
「我記得糖倉裡有一條長繩……」久久,程吞銀緩緩說道。
「長繩?」
「夠咱們一家三口上吊自殺了……」程吞銀說出喪氣話。
「只是損失了一些糖,沒這麼嚴重吧。」程咬金扯笑地給了程吞銀一掌。可是接下來程含玉的補述卻讓她如墜深淵,來不及摀住雙耳拒聽拒信。
「昨天,管事很高興地告訴我,他們終於將二月王府吩咐的千斤享糖全給趕製完了,一包一包全擱在糖倉架上。」而現在,糖倉裡的糖,全和在泥水裡了。
三姊弟又是一陣無語。
王府的千斤享糖趕是趕出來了——全趕上了這場肆虐風雨的摧殘蹂躪,這下子上哪去找千斤品質好、質地佳的享糖來呈給王府交差?若交不了差,又得上哪去挖那麼多的銀兩來賠?
終於,程吞銀有了動靜。「我去把長繩找出來……」
「那我去找一個可以懸樑的地方。」程含玉此刻還有心情說笑。
「你們別胡來了……」程咬金覺得腦袋被大雨給拍擊得不斷泛疼,再加上吞銀和含玉一點也不好笑的提議,讓她的頭疼更加劇烈。「讓我們坐下來,好好地商討一下,定能找到解決的方法……」
「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捧著地上這堆糖濘水,跟王府說:『千斤享糖全在這了』,然後,等著他們將咱們生吞活剝。」想想還是自己找條長繩實際,至少可以自己決定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