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吞銀這時才召來程銖,問清始末——
「或許是主子們心有靈犀,下午主子便苦笑地說銀主子和玉主子必然無功而返,她也不忍再見您倆在人前折腰,所以便喚我備馬車,同她上了一趟梅莊……」程銖輕咬著下唇,緩緩道出那場令人錯愕的轉折。
梅莊內,春暖花開的景象,是程銖一直希望能免費欣賞一回的,而這次,她確確實實如了心願,瞧見了梅莊第一批甦醒的天香牡丹,可身前主子的腳步飛快,她也不好流連賞花,只得大略環顧週遭花卉幾眼,蓮足不敢稍有停歇。
「春季……不正是梅大當家掌事嗎?能見著四爺嗎?」程銖小跑步跟上了程咬金的步伐,問道。
「不曉得,但總得來一趟。」程咬金也是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態上梅莊見人。
「可是剛才聽勤大哥和勞大哥說……今兒個梅大當家的心情不好,好像是因為他又讓人給退了親……」方才跨進梅莊,守門的梅勤和梅勞問清楚程府主僕登門求見的理由後,皆面露難色,悄俏同她說了,梅大當家心情不好時,往往不會給人好臉色看,並暗示她們主僕倆最好擇日再來。
「我又不找他,怕什麼?」她要找的人是梅舒心,關梅舒城什麼事?
「喔……」程銖輕應喏。但她有股不祥的預感。
「程公子,這邊請。」前方帶路的梅莊人將程咬金主僕領到牡丹花圃正中央的一處花廳,四周隨風飄蕩的輕紗柔柔軟軟似雲浪,在紅花綠葉間更顯幽靜。
掀開了花廳一角的垂絹,廳裡石桌邊有個支頤垂眸的男人,注意力似乎全落在此時手上翻弄的帖子。
程咬金略略瞟到那帖子是以拓刻方式烙著辭謝提親之意,看來也是讓那男人看來神色冷肅的主因。
那男人正是梅莊春月的當家主子梅舒城。
「要見小四?」沉沉地,梅舒城開口,只瞥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帖上,唇間隱約咒罵著「小奸商」、「小沒良心」之類的字眼。
「是的,我要見梅四當家。」
「冬月之外,他不見客,若要見他,葭月請早。」
「我有急事找他,請大當家通融。」
「無關通融不,而是現在找不找他的結果都一樣。」小四睡到神智不清不楚,就算找到了他,也向他說明了要緊事,難道還天真地以為小四會聽進耳朵裡去嗎?就算真的聽進耳裡,怕只怕他也會當成夢境一般,睡醒就忘。「有事跟我說了也一樣,梅莊大小事我都能作主。」
「包括梅四當家的婚事?」
程咬金的問句成功地讓梅舒城將全盤注意力移到她身上,劍眉沒動半分,只是探索的目光十分犀利。
「婚事?誰跟誰的婚事?」
程咬金臉色一紅,「這……我想直接跟梅四當家談。」她怎麼好直接在別人面前說「我要問梅舒心要不要娶我」這類不知羞的話呢?
「婚姻大事,父母作主,父母皆喪,責任自當由長兄如父的我說了算。」梅舒城打量著一身文士儒衫的程咬金,映在眼中的是個漂漂亮亮的男孩子,骨架纖細而挺直,容貌儒雅而致秀,頗有數分嬌氣,他探口風地問道:「不會是你和小四的婚事吧?」
程咬金臉上紅暈爆染,印證了梅舒城的猜測。
梅舒城撫著額側輕歎,「對於斷袖一事,我個人是不贊同也不反對,若小四願意,我也會睜隻眼閉只眼,不過你怎麼會認為我家小四有意於你,並願娶你為男妻?」他盯人的眼不曾鬆懈,好似正精明地剝去她的偽裝。
「我能不能讓梅舒心有意願娶我,這不是我說了就算,還得看他點不點頭,所以我認不認為一點也不重要,決定權在他身上吧。」
而她賭的,就是這些年來她對梅舒心的付出,他是否瞭解、是否接受。
「如果由他全權決定,那我可以替他回了——他不娶。」梅舒城突然覺得諷刺,前一刻他才被人退了提親請求,現在他也在做著同樣踐踏人心的退親舉動,真是冤冤相報。
「你不是他,無權替他回答這個——」
「小四親口同我說過,他沒有動過成親的念頭。」梅舒城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麼,一句話丟了回去。
「啊?」程咬金被梅舒城的話給震得怔忡,愣了足足好半晌,但轉念一想,梅舒心若曾向梅舒城提及她的事,那麼梅舒城也不會錯認了她的性別,既然梅舒城表現得像是完全在狀況外,足見梅舒心從未告訴過他大哥關於她的一切,加上梅舒城誤以為她是男兒身,想找理由來搪塞拒絕婚事也是可以理解約,對,一定是這樣。
「梅大當家,我想你有所誤解梅舒心的意思,還是讓我親自與他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別說是你了,就算是小四口中那位佔了他所有思念的姑娘,他都無意娶她,多說無益,省省彼此的時間吧。」梅舒城說得懶散,似乎也無意多言,反正小四的的確確是這麼告訴過他,雖然他也覺得矛盾,但疼弟如他,自是不會反對所有他做下的決定。
程咬金這回愣得扎扎實實,腦中全迴盪著這句話——
連他口中那位佔了他所有思念的姑娘,他都無意娶她……
她當然知道那位佔了梅舒心所有思念的姑娘家姓啥名啥,但那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無意娶她……
咬金,不是你填不滿,而是不夠。
那時他的表情好貪,像個一口一口吮著糖飴的孩子,非得吃到最後一口才肯罷休。
再給我多一些。
拒絕不了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要求,在更早之前,她幾乎已經將自己都給了他,無論是少女初萌的情意還是未來生命裡的角色,她給得已經太多太多,多到連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害怕他的不予回應、害怕他的棄若敝屣、害怕聽到今天由梅舒城口中所得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