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外婆知道,我的父親知道,我死去的母親知道,郎雲也知道,曼曼、安可仰、你、我,所有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頓了一頓,丟出最重的一記。「你說得對,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值得我爭取保護的人——他們是我的家人,不是你!」
「郎霈!」她推開他,踉踉地倒退了幾步。
「我對你的感情確實不夠!原諒我無法為了你,重揭所有人的舊傷口。」他狠下心,一刀斬斷她所有的牽掛。
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凌苳神飛魄也散,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處依靠。郎霈站得離她最近,心靈卻離她最遠……
她眼中的空茫讓人心碎。郎霈牙關一緊,忍住去扶她的衝動。
她曾是一個如此明亮清朗的女孩,他卻讓她的世界開始出現悲與愁。這正是因為愛之苦勝於愛之甜。
母親的悲,父親的怒,親子之間的反目,都像一記又一記以血淚揮出的刀痕,即使時間過去,傷感淡逝,其中的驚心動魄仍讓他無法忘懷,於是他立心不涉情場,又如何能給她她期盼的溫存甜語?
回去吧!小鈴當,回你的母親家人身邊去,莫再向我靠攏了……
「郎霈,你真的不會愛上我,是嗎?」她淒然問。
沉默是他僅餘的回應。
「你知道嗎?現在我終於能體會碧雅的感覺了。」
他的心突然警覺。「凌苳,你不要做傻事。」
「你們總覺得我年輕,什麼都不懂,感情只是生命裡的調味料,再過兩年,我就會愛上一個男人,然後一切統統忘記了。」她露出慘澹的笑。
「鈴當,聽著……」他想走向她。
她卻退開來,不再讓他靠近。
「你們就是無法瞭解,我不是機器人,沒有辦法重新格式化我的記憶。」她的笑容淒艷得讓人屏息。「郎霈,你明白嗎?二十歲的愛情,和八十歲的愛情,都是愛情。」
郎霈心頭重重一震。
「鈴當……」
她轉身背著他,兩手抹了抹臉。再開口時,語氣已恢復平靜。
「放心,我和碧雅不一樣,她失去愛情活不下去,我失去愛情卻會活得更堅強。你贏了,我聽你們的話就是。」她回過身來,那朵笑,明艷如一朵染血的薔薇——
「郎霈,你們贏了,我不要再愛你了!」
第八章
八個月後
二月的天空如甫出世的嬰兒,喜與怒皆難料。晨間出門時,世間猶然乾爽,待他的車停進郎雲家的車庫,飄飄水絲已然灑落。他在郎家小茶廳坐下不過幾刻鐘,雨絲如一席細密的水簾,披掛在整片山間。
庭院的小橋流水彷若隔了層面紗,充滿氤氳朦朧的美感。
「嫂子,你若不夠暖,記得回房加件衣服。」他輕聲提醒。
「我很好,別為我擔心。郎雲已經夠神經質了,你別陪著他瞎攪和。」葉以心恬然自得地淺笑。
「孕期已經進入第四個月了,大哥還沒回過神嗎?」他極能瞭解郎雲的憂慮。
嫂子之前有過一次小產的紀錄,醫生宣判她是習慣性流產的體質,夫妻倆本來已經不抱生兒育女的希望,沒想到葉以心又懷了身孕,而且這一次順利地熬過前三個月危險期,進入穩定階段。
「老實說,我自己也剛習慣不久。」葉以心坦承道。
「接下來還有五個月好熬呢!」他笑道。
「接下來還有三十年好熬呢!」葉以心歎了口氣。
「大哥很會挑房子,這裡的環境比市區更適合養小孩。」
為了讓妻子安心待產,郎雲賣掉了市區的公寓,轉而在新店買下這間透天別墅。遠離塵囂,煩擾自然少了。或許他也該考慮搬到郊區來。
「清泉村的空氣更清新!我本來想回去待產的,但是郎雲擔心那裡的醫療設備不足,臨時有個突發狀況,我和寶寶有危險怎麼辦?還好這番話沒被梁醫生聽到,不然他下次在山上生病,就有苦頭吃了。」
梁千絮。安可仰的新婚妻子。這個名字觸發了潛埋在心底的記憶。
過去八個月的變化極大。首先,安可仰結婚了。由於嬌妻和他都「公務繁忙」,不克大宴佳賓,兩個人竟然偷偷跑去公證;安家長輩一聽說他連結個婚都那麼隨便,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曼曼那裡,她大半時間都不在台灣,若非忙經紀公司的事,便是去日本陪女兒。屈指算算,他和曼曼也快四個月不見了。
日本。是的,凌苳不久就到日本去了。
據悉她拜在日本一位極為知名的美甲師門下,專心為自己的美甲證照做準備。安可仰說,她有心在日本好好闖一闖,沒個三、五年大概不會回來。
郎雲吃完了飯,回來轉告他,他聽了,也只是淡淡點頭,沒有太大反應。
日本,一個有點遠又不太遠的距離,或許這是最好的安排。
日本的年輕男人既風趣又愛玩,極投契她的個性,相信再隔不久她就會交上新男友了。
誰知道呢?或許她現在手邊已經挽了一個也說不定。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打擾了一個早上,我該走了。」他欠了欠身站起來。
「這麼快?」葉以心訝然按住他。「已經十點半了,你不留下來吃個中飯?郎雲接完這通電話馬上出來。」
「沒關係,讓大哥安心地忙吧!我中午另有飯局,早上只是繞過來送幾份文件,順便來探望一下你。」他溫和道別。
「郎霈……」
「有事嗎?」
「……不,沒事,有空常過來走走。」無論葉以心想說什麼,最後她仍選擇保留。
告辭了兄嫂,他驅車回市區,趕赴中午的另一個約會。
也不知怎麼搞的,今天特別心神不寧,整頓午餐吃得漫不經心。離開郎家讓他稍微放鬆一點,葉以心的眼神,總像洞察一些什麼,經常讓他難以招架。
日本,其實,滿遠的……
「郎霈,郎霈?」
他猛然回過神。「啊,抱歉,我正在想一個……日本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