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好。」不等離緒飛問,天福照實講了。
「為什麼?」離緒飛自己也不滿意,總覺得少了什麼。他想聽聽天福的意見。
「少了爺的氣韻。這字再好也是別人的字,不是爺的。」
「什麼樣的氣韻?」
「爺昔日的神采飛揚。」
「這樣?」離緒飛又寫了個「樺」字。
神采飛揚?什麼事能比得上盡報父仇家恨更令人酣暢。
「爺現下寫的是恨意,不是神采飛揚。」天福不是瞎子,主子和夫人的事他全看在眼裡。
「這個呢?」離緒飛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沒了自我。」
「是嗎?」離緒飛沒有反駁。左看右看,他也覺得自己的字病懨懨地,了無生氣。
「爺不妨試試一個字。」
「哪個?」離緒飛挑眉。頭一次聽下人的意見,讓自己被人牽著鼻子跑。
「小的不敢說,怕觸怒您。」
「我要你說,只要你說得出,我就一定寫下。」
「我說,但爺不可動怒。」
「說。」離緒飛不耐煩了。
「奴才請爺試試夫人的『羽』字。」
「嗯。」雖然百般不願,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令離緒飛不得反悔。
筆尖在快觸及紙面時又被提了回來。
「爺?」反悔了嗎?
「別出聲。」離緒飛收心將眼底的那抹身影驅離。
「這字是什麼樣的氣韻?」再一次,離緒飛將紙遞給天福。
「濃烈的相思。」
「什麼?」離緒飛微怒,顯然不願讓天福道出實情。
「相思情濃。或許,爺該去看看夫人。」一思及慕容羽待他的好,天福一時也顧不得離緒飛是否會震怒。
「將筆墨撤走。沒有命令,別來打擾我。」離緒飛沉聲道。臉是冷的,語氣裡也沒有一絲餘溫,甚至連身子也僵直了。
天福領命帶著筆墨退了出去。
是夜,北地下起了雪,離緒飛獨自待在「風雲閣」未跨出半步。
第六章
「羽兒。」越婉兒那江南女子特有的輕緩調子在「來鶴樓」響起。軟語中帶著輕歎,像是弔念「來鶴樓」蕩然無存的龔氣,更為了慕容羽的獨守空閨。
「婉姨。」慕容羽應了一聲迎出了門。
「過得不好?」慕容羽原本神色煥發的小臉像是被抽去精氣般,了無生氣。純真外放的感情也轉為內斂,不再一見了面就往她婉姨懷裡鑽。
「還好。」慕容羽不會說謊,卻不忍多個人陪她傷心。
「北地不比江南,記得穿暖一點。」越婉兒不忍說破。不敢想像這樣的情況叫還好,若真不好時會是何種光景?
「羽兒知道,婉娘也保重。」
「緒飛來過嗎?」越婉兒問到。離府太大,慕容羽的訊息幾乎傳不到「衍春樓」。
慕容羽不作聲。
「男人有事業要忙,等忙完自然會過來。」
「嗯。」慕容羽又應了一聲。她也曾這樣欺騙過自己。但心裡明白,離緒飛再忙也不可能忙得連信息也不曾捎來。
「有空多來看看你婉姨。」
「嗯。」應了聲,眼神毫無往日光采的慕容羽看似一具只會應聲的木頭娃娃。
越婉兒忍不住了,眼角滲出淚來。什麼時候她天真爛漫的羽兒變得只會應聲不愛答話了?
「羽兒,我苦命的羽兒,是婉姨對不起你。是婉姨當年不該離開離凱飛、不該離開離家。」
「婉姨,您別這樣。這不是您的錯。」慕容羽以冰冷的指尖為越婉兒拭淚。
「傻孩子,你沒必要嫁給他,你不必跟著婉姨受苦。你跟婉娘不同,婉姨欠離家一個交代,但是你並不欠他什麼。」來不及拭去的淚水沿著越婉兒的臉龐滴下。
「婉姨別這麼說。您沒錯。」
「若不是因為我,你根本不會離開江南北上。在江南雖然苦點,但起碼我們能快快樂樂。你用不著成日悶悶不樂,我也不朋成天為你提心吊膽。」
「婉姨您別這麼說。放心,我過得很好。『來鶴樓』裡供吃供穿,冬不懼冷、夏不燥暑,飲的是玉液瓊漿、穿的是綾羅綢緞,緒飛來不來沒什麼要緊。他畢竟只是個不相關的人。」
「但他始終是你的夫婿。」
「如果不愛他,他是不是我的夫婿並不要緊。」但是她愛了,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就愛了。
「你對他沒有感覺?」不可能,慕容羽對離緒飛分明沒有戒心。面對離結飛假意的寵溺,慕容羽分明動了心。
「沒有。」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反駁她的話。對他無心,就不會嫁他;對他不動情,就不會要翠兒費事拆去刺眼的大紅罄字。
「但你瘦了。」越婉兒輕捏著慕容羽本來就不太有肉的細臂。
「您也瘦了。」慕容羽心疼越婉兒的蒼老。
「那是因為……」越婉兒遲疑了。會瘦是因為記掛她,但說出來怕她難過。
「因為水土不服,」慕容羽接去話尾。「不適應北地的干冷。」
「是有點不太適應,」越婉兒挺滿意慕容羽為她找的借口。「但你……」
「跟您一樣,不適應北地的干冷。」慕容羽的強顏歡笑裡有說不出的淒苦。
聽了慕容羽的話,越婉兒的眼睛突然一亮。「羽兒,你當真不適應北地的干冷?」
「不習慣。」慕容羽心裡的警鐘大響,戒備地看著越婉兒。
越婉兒頓了頓,思考如何開口。「羽兒……」
「嗯。婉娘有什麼事嗎?」
「羽兒,婉姨『以前』對你好不好?」
「像親娘一樣好。」慕容羽喪母后,越婉兒整整陪了她十年,甚至比慕容樺還要盡心。
「羽兒滿不滿意『以前』的日子?」這一次,越婉兒問得更加小心翼翼。
慕容羽遲疑了會兒才作回答。「滿意。」以前的日子她的確滿意,但若沒了離緒飛則會有遺憾,即使他執意傷她。
「羽兒覺得婉姨養得起羽兒嗎?」已近十八歲的慕容羽早到了該許夫家或獨自謀生的年紀,但越婉兒知道慕容樺從小沒給她什麼薰陶,自然也不奢求她能養活二人。
慕容羽搖搖頭。「婉姨的身子不好。」雖然看不出越婉兒哪裡有病有痛,但慕容樺確實是這樣告訴她的。「羽兒不該讓婉姨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