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反對你去,但你傷勢初癒,此去凶險未卜,妥當嗎?」
「事情不能再拖了,明日就是行刑日,我今夜一定要救出則禮,爹,雖然現在我是穆祁,但還是負有瘟神莫問生的責任。該做的,不論我變成怎樣都要做。」
「你那朋友既是受冤屈,定有辦法昭雪平反,爹可以上朝請旨稟明聖上重審此案啊!何必要親赴險窟?」
「沒用的,屈打成招的事太多了,況且他是被賊首霍定栽贓嫁禍,那人渣將他所有罪愆番數誣賴給則禮,累及他家人,這全由我而起,我不能坐視不管,行刑日迫在眉睫,沒有時間請旨下令了。爹,請你原諒孩兒,莫問生本就是江湖人,就讓我用江湖法來辦吧!」
「爹不是顧忌律法綱紀,而是擔心你,我們父子失散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弟弟又死得不明不白,爹只剩你這個兒子,我不想在補償你這些年來所受的苦時又節外生枝……」
裡頭沉默良久,裴玨儀站在門外聽得渾愕震驚,雙腳抖得不像自己的。
瘟神莫問生?江湖人的江湖法?這是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穆皓深長的一歎,再度攪擾了她的思緒。「既然那是你的責任,你就放手去做吧!不用掛心後果,一切有爹替你扛。」
「爹,瘟神莫問生和您一點關係也沒有,孩兒在外行事絕對不會連累爹,是生是死莫問生早就看透。江湖的詭詐陣仗我不知碰過幾回,還不是一樣過來了嗎?這次劫獄算不上什麼,問生處事但求無愧於心,爹大可不用掛懷。如果那日我沒來和你相認,說不定您和弟弟仍安穩地過日子,根本不會牽扯到醜陋的江湖事——」
「醜陋的只有江湖事嗎?」穆皓的聲音含著淡淡的瞭然,「你說的爹都瞭解,爹也支持你,只是一時沒法像你這樣淡然生死,說來還是爹差你一截,這生死契闊的胸襟為父的還得好好琢磨琢磨才是。」
兩個男人一陣有默契的知心而笑,最後才由她的公公揭曉了最重要的謎底。
「知道嗎?我並不後悔那天發生的事,如果要我再選擇一次,兩個兒子中我依然會救你,感謝老天爺讓我換回了你這個兒子。」
玨儀沒有再聽下去,神識渙散地離開仁苑,恍惚的躓步險些令她跌跤,待她回過神來時,托盤中的補湯早已灑得狼狽,而,她的未來正如這盅湯——不知歸向何方。
***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打更的嘹亮嗓音傳得老遠,和著清脆的更鑼聲,在漆深的夜幕中愈顯孤獨;夜梟咕噥的叫著,偶爾摻幾縷狗吠,汴京的夜空,淒清而空曠。
儘管靜得令人昏昏欲睡,府衙外的守衛猶張著銳利的目光忠於職務,緊守著府衙大門。
「都已經子時過二刻了,你確定他會來?」
細柔得似能竄筋酥骨的嗓子媚然作聲,暗巷中悄立兩道身影,雖然皆著勁裝夜行衣,但仍能自體裁上瞧出是一男一女。
「他沒道理不來。」
「他真有道理要來嗎?」女子不慍不火地反問:「瘟神行事反覆無常。爹不是說過樓宇雙客生性狡詐,他們調教出的禍害豈會為了一名區區百姓涉險?你不也說辨不出他是正是邪?我們真的要為霍定那廝子烏虛有的小道消息在此耗上整夜?」
眸兒一轉,她的語吻挾著浮躁的不悅,「說不定他也料定我們會在此守株待兔,寧可犧牲無足輕重的囚犯也不會自曝行蹤——江湖上恩將仇報的事太多了,罔顧救助之恩又算得了什麼?」
石巖軍不動聲色地凝睇著黑巾覆面的師妹,沒有告訴她他相信瘟神會來,因為瘟神並非師父口中那般詭詐之徒,事實上瘟神恩怨分明,兼備仁義。與他敵對以來,他設下無數陷阱欲擒他,他不但屢屢逃脫,更甚有反逼他入險境的機會,可他非但沒有趁機反撲,並且未取一人性命,最嚴重也不過廢了對方武功。儘管他嘴上不說,但早已有種種跡象看出:瘟神是胸襟浩然之人。
其實私心裡,他是好奇的,甚至對瘟神懷有欣賞,畢竟在武林同道敵斥之下猶秉持高潔仁義的人已不多見,但礙於師父遺命,他不得不逮他就範,只為一樁與他無干的上一代恩怨。
「師妹,你有沒有想過瘟神叫什麼名字?」
他突兀的問話令她愕然幾瞬,接著,她結起弧形秀長的眉,「你知道?」
「江湖道上只稱他是瘟神,因為他足跡所及之處無不橫生災殃,所以黑白兩道仇視他,一般知情的百姓畏懼他,師父之所以命我們務必除他而後快,也只為他們上一代的怨隙,從來沒有人查過他本身犯了什麼錯,只知道戴著修羅面具的他一出現就代表橫禍不遠。」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扣雲被師兄一點,忽然想到她的確沒考慮過有關瘟神自身的種種。向來,提起瘟神二字便讓她連帶與父親灌輸給她的仇隙鄙夷聯起;對他,她只有由來無因的僧惡,鮮少介入師兄捕捉瘟神的行動,她除了知道瘟神戴著修羅面具之外,對瘟神的「惡」一無所知。
冰雪聰慧的扣雲一推思,立即意識到原來她這些年來一直被自己最不屑的江湖謠傳牽著走,自視甚高的她不由得厭惡起自個兒被蒙蔽的神志與蒙蔽她的父親。
「既然說了頭,就把你想講的全講出來,別在我理出頭緒的時候隱瞞我。」
石巖軍抬首估算了時刻,子時三刻余,府衙依舊平靜如常。他也蒙著面,不過清瞿有神的瞳孔中有絲對於浮世情仇的淡喟。
「他會來。不是因為他叫瘟神,而是因為他是莫問生,簡單清楚的莫問生。」
扣雲狂凜,忘形地捉住師兄疾問:「你說他叫莫問生?」
石巖軍頗為詫異地扶著師妹,他說了什麼讓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師妹激動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