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家只是非常單純的農戶,樂天知命古道熱腸,只不過收留過我幾天就被霍定嫁禍捲入江湖恩怨,官府不由分說便捉則禮入獄,誣以罪名判下死刑。」他的聲音很輕,恰好只有她聽到。「莊母為子哭瞎了眼睛,則玲為了替母治病甘願簽下賣身契作丫鬟,若非我及時循線尋至,他們一家三口不是病死便是冤死。如果你想知道我為何要劫囚,那麼現在你已經得到答案了。」
扣雲說不出此時的感覺,彷彿這一切的罪惡皆由她而起般,牽連到無辜百姓害得人家險些家破人亡,是她的過失嗎?
傲然掃視面具人,縱使心房紊亂無序,但她發出的聲調依然平靜清冷。「如果我會因你的三言兩語就掉頭走人,那我就不是冷嵐。你以為我想看的是這場戲嗎?人世的不公,我見多了。」
輕雅挪步,她來到三人前正欲表態,不意眼前猛地一黑,被堵龐然身形阻擋;戴著面具的他,含著與她類似的冷漠眼神一動也不動,雖未再作言,但無形中透出的警告威脅意味十足。
「怎麼?怕我動手腳?」扣雲一嗤,「把我冷嵐看得如此不入流?莫問生,別將天下人都當成霍定,不是每個江湖人都像那搬不上檯面的牲畜;不傷無辜這點道上規矩我還明白。
倘若你所言屬實,那就讓開給我認認真假,他們假使真是被霍定陷害,我自會給他們個交代;若讓我發覺這不過是你布的局,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莫問生唯一露出的眼眸蘊著似遲豫又似評量的波光,慢慢地退了開,「我——相信你。」
這句低語猶如投湖石般意外地漾起她莫名的感受,扣雲不禁望了他一眼,錯綜複雜的謎團又添了一道:瘟神這麼容易相信仇家的嗎?還是相信冷嵐這兩字的人格?
「讓我看看大娘,」扣雲揭下面巾以真面容相對,明示誠意。「我懂些粗淺醫理。」
莊家兩兄妹恍愣在她絕代之姿上,茫茫失措,只能以眼相詢莫問生,他一個點頭,以和煦眼色安撫,按下她和他之間所有仇嫌,靜心候待。
「姑娘,甭費心了,我老了,這身體不中用了,遲早要死的,請你先看看我兒子,他在牢裡這麼久,不曉得有沒有染上什麼微疾細病……」
「大娘!」扣雲柔媚卻堅定的勸語隱有令人服從的尊貴。「只要是人就不能自輕,你是他們的母親,假若你身體違和,你想你的一雙兒女安得了心,笑得起來嗎?」
莊母語塞,卻綻開微笑伸手讓她把脈,「姑娘說得有理,是老身急糊塗了,就麻煩姑娘了!」
莫問生暗在心裡為伊人喝采,還是她懂得為人母的心情,知道以兒女反為激勵,她的玲瓏巧心怕也絲毫不遜於她的容顏吧!
「問生哥,她是誰呀?」莊則玲一臉驚艷。「我從沒見過像她這麼美的姑娘,喔——」
語音拖得老長,她偷偷賊笑,「她是不是你的紅粉知己呀?」
「則玲!別胡說。」則禮輕喝。
「不要緊。」問生的臉雖被遮住,卻能自眼中窺見柔和笑意,「則玲,趁冷姑娘為你娘把脈,去把東西收拾收拾,我們天一亮就出城。」
「山城?」她咋舌,「為什麼要出城?哥才剛回來,也不知傷得重不重,這樣離開好嗎?」
「放心,一切有問生哥在,別煩惱這麼多,只要把行囊整理妥當就可以了,快去!我還得替你哥處理一下傷口,免得你娘發現了。」他們的交談沒讓莊母聽見,待則玲依言而去時,則禮靠了過來。
「問生,那位姑娘不是和你有過節?怎又對我們施援?」他不放心地盯著她們,怕有個什麼紕漏,對所謂的「江湖人」他還真是不敢信任,儘管那姑娘美得讓人失神。
莫問生的腦海映著她為莊母周到診視的嬌顏,用莊則禮聽過最深摯的語吻道:「雖然她身在江湖肩負江湖恩仇,但她卻懷有醫者的胸襟。」
醫道為仁,醫者存慈,這可由她的細心上得到驗證。
「你對她……」
「別說!」問生淡淡制止,「有些事,你知我知即可。」
莊則禮不由得凝重起來,「兄弟,美人多禍啊!」
「則禮,你多慮了,這不過是我荒唐的感覺罷了,今天就算我們之間無仇亦無恨,她一樣是遙不可攀的星月,我不曾著想與星月相伴;既無妄想,就沒有什麼禍了。」
「是這樣的嗎?」則禮審視著他膠著於她的視線,那之間的欣賞讚譽與傾慕他可看得一清二楚,戀慕遙遠的星月難道不苦嗎?是苦便為禍了!心苦可比皮肉之苦要難熬上千百倍吶!
他不再多問,改提切身相關之務,「你這次放我出獄又傷了人,官府會善罷甘休嗎?問生,你江湖恩怨猶纏身未解,這下又惹上朝庭,豈不更加危險?」
「危險,自我出世便如影隨形跟了我二十幾年,你想我會在乎嗎?」他豪邁一笑,「他們針對的人是我,沒理由連累你們,此番害苦了你們,問生已良心難安,怎能眼睜睜看你枉送一條命?欠你人情還不夠,你要我連命也要還嗎?沒能洗刷你的冤屈是我無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要你們舉家別遷,莫問生對不住你——」
「問生!怎麼到現在還講什麼對不對得住的?我們什麼忙也沒幫上,反倒累你因我而罪,說起來該是我的錯!」
「是兄弟就別再提這些!」他將個小包袱塞給則禮,「我要你離開汴京改頭換面重新生活,等你學成德就再上京赴考,這就當作我送你的餞別禮,權充我的歉意。」
「不,這——」
「是不是兄弟?」問生只這一問就平了則禮滿腔駁言。
「問生……」他有些鼻酸,「那你呢?」
「我已經找到了我親生父親,也認祖歸宗,汴京現已是我爹的根,我不能離開。別為我操心,我們都沒有罪,雖然不得平冤,但至少我們於心無愧,這就夠了。」握住他的手,問生再次感激蒼天厚待,讓他結識這位兄弟。「這世上除了我爹,你們是我僅剩的親人,千萬保重,答應我好好過你們的生活,等時機成熟再回京為你們莊家爭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