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遲疑了會兒,圓滑而巧妙地答道:
「堂堂首輔大人連夜送上等的藥過來,又來探下官……這實在不合內閣首輔的身份,多半是念及正旦那天的一日兄弟情份,小弟銘感五內。」
東方非大笑出聲。「冬故,如果是去年的你,怕是連碰我喝過的茶你都不屑碰,今年你總算有些官味兒了……」神色有些複雜地摸上她的臉。她絲毫不曾動彈。「冬故,我心裡真是百味雜陳啊。」他改了親暱的稱呼。
「我不明白。」
東方非含笑,移坐在床緣,看她還是不介意,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認她的性別。「我啊,真想親手毀了你一身的硬骨頭,偏偏一見你不得不卑躬屈膝時,我是又惱又怒啊,冬故,你明白為什麼嗎?」
反正她不如他跟一郎哥聰明是事實,索性還是搖頭給他看。
「哈哈,連我都不明白,你這個直心眼的人怎麼會明白這種複雜的感情呢?在你之前,我唯一放在心上的,就是那個一身正氣的阮臥秋。他還來不及對我屈膝就遭人毒害辭了官,我一惱火了,令該地衙門三天內擒出原凶,就地正法。」
她沒料到會是這種答案,深深看他一眼,沙啞道:
「不管罪犯所犯何罪,都該經律法公平的審判。」
東方非不以為然。「沒有我,依外地衙門的慢速,只怕是三年也抓不出原凶,冬故,你們阮姓人老愛講究公平與正義,若是阮臥秋沒有辭官,只怕現在也會說出同樣的話來。打他去應康經商之後,我不得不說我十分遺憾,好好一個官竟然變成了油嘴滑舌的商人。」見她難掩錯愕,他揚起俊眉。「你以為我不知道他自永昌遷到了應康城?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天下間只要我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他貼向她的小臉,笑道:「你跟阮臥秋只是遠親,卻為他一臉擔憂的樣子,令我不得不懷疑你跟他之間到底還有什麼關係呢。」
五指滑過她帶些病氣的頰面,緩緩下移到她纖白細緻的頸。她一點動靜也沒有,若不是他向來自負,只怕真要被她騙過去了--
這麼細緻的觸感,這樣纖美的身骨怎會是男子呢?
是女兒身!絕對是女兒身!他絕不會錯認!
「我跟阮臥秋雖是遠親,但我十分崇拜他。」她柔聲開口。
東方非一怔,脫口:「什麼?」
「你不是問我,為何我對阮臥秋深有好感嗎?因為他是我最崇拜的人,頂天立地又為百姓謀福,他在我心裡的地位,是他人遠遠不及的。」她一臉憧憬地說。
滑到她頸子的指腹頓時僵住。東方非瞇眼,哼聲:「妳崇拜的人倒是挺多的,一個阮臥秋,一個妳義兄,明兒個還會有誰?」
她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左手,忽然問:「今日若是阮臥秋在妳面前,妳擋不擋?」
「當然擋!」絕對要擋!
「妳義兄有難呢?」
雖然不懂他為何執著這種事,但她照實道:「我為他兩肋插刀,死也無憾。」
他眉心已攏,沉聲問:
「那麼今天要是只為一名陌生的百姓,妳還願意失去妳的手指嗎?」
她毫不考慮答道:「能救人一命,屈屈小指算什麼?」
俊臉已露憤護陰沉,冷冷地哼笑道:
「阮侍郎,妳連討本官一個歡心都不願,妳在這官場上到底學了多少?」
她注意到他的稱呼已改,忙聲道:「下官若有冒犯,請首輔大人見諒。」
「冒犯?阮侍郎,妳可知妳最大的錯誤在哪裡?就算有人與妳稱兄道弟,妳也不該掏心掏肺說出真言。妳千萬要記得,今日與妳是兄弟,它日難保不會在妳背後捅妳一刀!」
阮冬故注視他半晌,才迷惑問道:「首輔大人,你是說,不管是內閣首輔或者撇開身份的東方非,我都該虛言以對?」
東方非聞言瞪著她。對她又惱又恨,既想狠狠折斷她自以為的正義,讓她從此灰心喪志,又不想見她軟弱無助!哼,她也只會在她義兄面前流露無助,不是嗎?
「混帳東西!」他拂袖起身,沉聲道,「阮侍郎,本官從不虛言,妳敢以虛言待本官,可就休怪本官無情了!」
阮冬故見他說翻臉就翻臉,果然是喜怒無常。要翻臉,她是無所謂,可現在晉江工程全由他過目,他要一個不爽快,那這工程只怕是十年也沒有辦法結束了。
一想到有多少百姓會因此而受苦,她連忙要下床作揖道歉,匆忙之中左手撞到床柱,她脫口低叫了一聲。
東方非回頭,吃了一驚,直覺上前捧住她的左手,缺指的掌尾隱隱泛著血跡。
「明明受了傷,還動作如此粗率,阮冬故,妳到底是打哪兒蹦出來的?」
阮冬故忍著這一波的疼痛過去後,才苦笑:
「我要能細心點那多好,很多事就不用連累到身邊的人了。」
東方非沒再說什麼,只道:「把妳義兄叫進來吧。妳的傷,怕又出血了。」
「哈哈,小傷而已……」見他冷笑,她暗歎。她的認知是小傷,可惜她的身子真的很不配合,只好乖乖叫一郎哥。
「阮冬故,妳記得,我最忌有人虛言,尤其是妳。妳可以對其他人裝樣子,就是不許對著我戴上面具,懂麼?」東方非見鳳一郎匆匆進屋,他再看了阮冬故一眼,道:「我改日再來看妳,妳多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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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
「走了?」
「是。」太醫小心翼翼地說:「今天一早,阮侍郎差人送來一份厚禮,說是多謝下官的藥方,然後就離京了。」
東方非垂下視線,握緊扇柄。良久,嘴角才緩緩勾起,讓太醫們暗鬆了口氣。
「她真打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嗎?傷還沒好就衝向戰場,這麼毛躁,真令我心憐又興奮呢。」這直姑娘,明明昨天她下床時還得靠他暗扶,今天就迫不及待地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