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臘八驅鬼」這一天,廚房依照傳統煮了臘八粥,把糯米煮爛,加入果仁、蓮子、紅豆、紅棗、桂園和白糖,據說吃了可以保身平安。
在費雋淳外出後,茵茵也受命待在雋書齋裡整理大量書籍,窩在典藏近萬冊的書庫裡,一邊將積在書皮上灰塵抖落抹淨,一邊擦拭著書櫃木架,光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就讓她耗了大半天。
斜掛在天邊的金色燦陽逞能地停滯在山巒問即將落下,迤邐的橘紅色雲霞暖烘烘地殘留餘暉,卻阻止不了冬季的寒風帶來的凍意。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茵茵猛然從成山的書堆裡抬起頭,手上動作有好幾秒的停滯,頸部後端有些酸麻疼痛,恐怕是因為低垂得太久。
「今天臘八……是我出生的日子呢。」她神思茫然地喃喃自語。「沒想到我已經滿十七了,也幸好我有想到,不然這一天又要恍恍惚惚地過去了。」
頓了頓,又沮喪地垂下臉長歎一口氣。
「唉,想到又怎麼樣?恐怕連娘都不記得吧,從小到大,每回都是我提醒她,她才記起來……不過,就算記起來也是一樣,我總是孤零零地長大,孤零零地告訴自己:柳茵茵,恭喜妳,妳又長大了一歲哦!」最後幾句像在自己安慰自己,裝得很開心地朗聲說著。「……算了,最起碼我在今天還有臘八粥可以吃呢。」
她抬頭挺胸振作精神,又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說完臘八粥三個字,肚子咕嚕嚕地叫了幾聲,她卻渾然未覺,繼續埋頭擦拭著底層的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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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後,滄浪山飄起濃霧,整座莊宅籠罩在蒼茫的白色煙塵裡,清清冷冷,有種說不出的淒美與朦朧。
穿著一襲深藍色單袍的費雋淳,駕著匹駿馬風塵僕僕地返回莊院,即使外頭天再冷、雪在下,他還是穿得這麼單薄。
「莊主,您回來了。」燕總管必恭必敬地候在門口的石獅子邊,接過主子帶回來的幾本冊子,沿途跟隨在後。
「莊裡有事嗎?」
「沒有,每個人都各職本分地在做事,沒啥特別的事發生。」
「今天是臘八,都吃過粥了嗎?」他氣勢凜冽地頷首在前,途經幾處迴廊,有幾名婢女見了都連忙躬身揖禮。
「是的,都吃過了。」
「嗯。」
「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莊主是現在要用餐,還是……」
「把晚膳送到書齋給我,我要查核幾本帳冊。」
「是,小的立刻去辦。」
行經假山竹林夾道的蜿蜒曲徑,穿過幾重院落樓閣,遠遠便瞧見書齋裡的燈火正亮著,透過半開敞的窗子,可以看到茵茵手上抱了堆書,吃力而笨重地一本一本擺上書櫃最頂層。
他快步走到窗邊,正想推門進去,卻聽她獨自一人在裡頭自言自語,嘴裡唸唸有辭著。
他直覺地抽回手,停在門前壓低聲息,豎耳細聽著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忘了,沒忘,忘了,沒忘,忘了,沒忘……」以下的話不斷重複,茵茵每放一本就說一次,這樣奇怪的行為也不曉得持續了多久。
費雋淳的兩道濃眉逐漸靠攏,實在聽不下去,於是推開了門。
茵茵嚇一大眺,幸虧眼明手快地扶住櫃子,要不肯定摔到凳子下。
「莊主!」忙不迭捧著書稍稍鞠躬。
「先把書擱著,妳人下來就好。」他沒去看她,逕自拾起一本待整理的書刊,略略翻了兩頁。
「喔。」
打掃了一天,茵茵那張小臉早佈滿了灰塵與書屑,她將抹布掛在水桶邊緣,然後把散亂的幾綹髮絲撥到耳後。
「莊主有什麼吩咐嗎?」
「妳在這忙了一天?」環視週遭,費雋淳問道。
「是的,可書齋裡的藏書太多,奴婢還沒整理完。」
「那是一定的,以妳這樣的速度,最起碼得花上一個禮拜。」但他沒有說的是,她清理得非常仔細,並沒有為了快速完成而馬虎了事。
「用過晚飯了嗎?」
這個問號突地讓她整個人在停頓幾秒後彈跳起來--
「晚飯?」扭頭望向窗外。
天哪,外頭部已經暗了,她居然在這兒待得忘了時間。
「對不起,奴婢忘了要去廚房端莊主的晚膳,我現在就去。」
「不用了,我已經交代給燕總管去弄了,妳甭忙,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休息?」她瞪大眼珠子。
還沒來得及動作,有兩名婢女敲門進了書齋,將一碟碟精緻佳餚放在另一張泡茶議事的黃花梨圓桌上,他擇了張靠近窗戶的圓凳坐下來。。
那香噴噴的飯菜香,一時勾動茵茵肚裡的餓意,連串傳出咕嚕咕嚕聲,像在抗議她中午也沒吃飯。
「再多拿一副碗筷來。」費雋淳突然向婢女說道。
「啊?」婢女頗覺錯愕地一呆。
「有什麼問題嗎?」他沉下臉。
「沒……沒有,奴婢立刻去拿。」兩人不敢遲疑地立刻退出去。
「妳過來吃吧,我想妳大概忘了要吃午飯。」
「不不不!」茵茵誠惶誠恐地直搖手。「莊主您吃,奴婢去廚房吃就好了。」
「我就是要妳在這裡吃。」
「不,奴婢只是個下人,沒資格和莊主您平起平坐一塊吃飯。」她還是拚命搖頭拒絕。
「要妳陪著我吃飯,是件很困難的差事嗎?」他語似無奈地歎息。
如果她沒看錯,他深鎖的眼眸看來有些苦澀、有些孤寂、有些疏離……
她欲言又止,不一會兒,剛才離去的婢女已取來一副新的碗筷,臨走前下忘瞥了眼茵茵,看待她的神情竟多了點輕蔑。
她咬了咬牙,突然就朝桌旁的椅凳坐了下去。「對不起,奴婢不該忤逆您的意思,奴婢現在就來陪您吃飯,請莊主不要生氣。」
他沒有立即抬頭,卻注意到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正隱隱抽搐著。
「那麼,妳現在就吃給我看吧。」
沒敢猶豫,茵茵捧起名貴的白玉碗,戰戰兢兢地舉箸夾了些青菜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