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覺呼吸一窒。「不太容易?意思是她的腿還有得救?」
「是有得救,可是……」玄大夫歎口氣,幽幽地瞥了床鋪一眼。「那也得她耐得了那股痛才行。」
「會很痛?」
玄大夫極緩慢地搖著頭。「不是很痛,是非常非常地痛,鑽心刺骨的痛,而且至少得痛上好幾個月。」
「怎麼說?」
「莊主,這您就不明白了,扳骨非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完成的事,中間只要她承受不了那股痛而半途放棄,那這療程可就沒法兒繼續下去了。」
費雋淳憂心忡忡地沉吟許久,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對了,她身上那點風寒下礙事了,把這幾帖藥喝完,躺個兩天便可以痊癒。」玄大夫順手開了張藥單,寫完時又頓了幾秒,停筆抬起頭。「莊主,這姑娘是你府裡的……」
「她是我的貼身侍女。」他不著痕跡地答。
「喔……』玄大夫有意無意地斜瞄他一眼。「雖是和老身無關,但這事還得問你一問,她--她身上怎麼有這麼多的瘀青和傷口?」
費雋淳神情驟變。「瘀青和傷口?」
「怎麼,原來你不知道呀?」玄大夫故作驚訝。「我以為她這副德性任誰見了都曉得她受到虐待呢。」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事實上早已握手成拳,十指泛白。「虐待?」
「或者還稱不上是虐待,但我猜想,她身上大概沒有一處皮膚是完好的吧……也罷,這是莊主您的家務事,老夫也不便多說。」玄大夫甚為同情地將藥箋推到他面前,接著又站起來,扛起長型藥箱。快走到門檻時,玄大夫又回頭說道:「對了,倘若這丫頭醒來後願意接受扳骨這酷刑,莊主可以請人到堂裡跟我說一聲,我會再找時間過來。」
「謝謝。」費雋淳神色嚴峻地道。
玄大夫只是淡淡地望他一眼,那一眼卻蘊意極深,就此跨出了大門。
也在這同時,房內似乎有極細的嚶嚀聲傳出,費雋淳驀地轉身,快步來到床榻邊。
床上的人兒正眨動著眼睫,試著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剛退燒的她,只覺腦袋沉甸甸的,身子發了點汗,覺得週遭暖和得不可思議。
好奇怪,她的被子怎變得如此滑柔軟綿?冷風又怎沒從破了的窗子裡灌進來?更奇怪的是,她的床邊有人正看著她呢……
「啊?莊……」看清來人時,茵茵簡直嚇白了臉,直覺就想起身。
「好好躺著,妳生了病。」他蹙著眉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剛毅的臉部線條出現不搭調的溫柔。
「生……病?」像她這麼強壯的身體也會生病?難怪,難怪她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覺得自己虛弱得快要死掉。
「妳在竹林裡吹風吹得太久,染上了點風寒,不過妳的高燒已退,已經沒事了。」
他說話的語氣又是不可思議地溫和,但茵茵卻因為他的話而想起了那一夜的「痛哭流涕」,立即又黯下眼神。
「蓮媽忘了妳的生日?」
「嗯。」
「所以妳難過得跑進竹林裡哭?」
「……嗯。」
「但馬雲盼為什麼要打妳?」
茵茵愕然地掀起眼瞼,一時間答不出話來。
「妳不回答也無謂,反正我知道為什麼。」
「你知道?」
「她嫉妒妳、怨恨妳,因為我一再護著妳,要妳留在我身邊伺候著。」他勾起冷笑。「我說得對不對?」
茵茵已經不打算再為馬雲盼辯護或解釋,她當了十多年的出氣筒,也該仁至義盡了。
「莊主說得很對,二夫人確實對您有意,雖然奴婢和莊主真的只是單純的主僕關係,可她就是不信。」她語調哀戚地說著。
費雋淳靜靜聽著,深湛如星的黑瞳掠過一抹灼亮的光芒;光芒的背後,竟隱藏著濃得化不開的深款情感。
「但我抱過妳,不是嗎?」
抬起頭,茵茵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事,當場窘迫地期期艾艾,紅了耳根子。
「我想莊主那天或許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安慰自己,所以……」她迅速避開他那雙過度懾人的眼眸。「在以前,馬家大少爺也常動不動就拉我的手、摟我的腰……」
「摟妳的腰?」費雋淳原本平和的表情激起一股駭人的怒潮。
「不不不,我沒被他給摟到,我逃開了……」由於不敢撒謊,茵茵硬著頭皮實話實說。「不過他常拉我的手就是,誰教我是個卑賤的丫鬟,即使百般不願意也得忍氣吞聲。」
「可惡!」他極為憤慨地重擊床柱,力量之大叫茵茵幾乎驚慌地彈起。
「莊……莊主,你……」她害怕得直往床內縮去,以為他想動手打她。
看到她不知所措地白著臉往裡頭躲,費雋淳深吸口氣,命令自己務必冷靜。
「妳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相反地,我要和妳商量件事。」
茵茵抖瑟著牙齒。「商……量?」
「妳想不想治好妳的左腿?」
她驚悸得全身一震。「治好我的腿?」
「雖然過程很痛,耗時又長,但這是一個機會,可以讓妳擺脫掉瘸腿的惡夢,可以讓妳像個正常人一樣走動。」
她卻呆呆地,還是沒反應過來。
「大夫說妳這瘸腿是後天造成的--是不是馬雲盼做的好事?」
這個問題,立刻又引發她蓄藏在眼底的酸楚。因為不想哭,茵茵抿住唇極力忍著,用沉默來證實他的疑慮並沒有錯。
「當時蓮媽在場嗎?」
眼眶滿溢的淚水只差厘米就要落下,茵茵依然緘默著沒敢回答。
費雋淳懂了,他統統都懂了,痛心疾首地看著她無聲掉淚,終於忍不住伸手將她一把抱起,讓她在他懷裡找到可以安心哭泣的地方。
強烈心疼她,所以在抱住她柔弱的身軀時,他確定了自己的淪陷,也確定再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答應我,接受治療,讓大夫把妳的腿醫好。」
「我……我……」她抽抽噎噎地哭,著實心慌意亂了。
「妳不答應也不行,因為這是命令。」他在她耳畔用極平緩的語氣說著,根本不像是在命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