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不曉得她該為小女孩覺醒前的陣痛開心,還是擔憂。「她很愛那男孩子——」
叩!雅各壓下臉點燃一支煙,食指使勁敲一下鍵盤,屏幕上的資料換頁。
「你別怪老姆媽沒職業道德,偷看你委託的資料。我也關心小女孩呀。」
「我沒怪你。」眼睛從右上角笑容又嬌又甜的女孩,移到左上角滿臉書卷氣的俊秀男孩。對枕邊人成長過程的興趣大於一切,雅各不想費事關切情敵的部份,隨口問姆媽:「他怎麼死的?生病?」嫌惡掃一眼弱不禁風的校園病王子。
「沒病沒痛,莫名一覺不醒。聽說他過世前一晚還陪小女孩練舞到很晚,就這支舞。」姆媽指了指身上披掛一堆金屬飾物的艷。從服裝看來,她飾演的角色是不受愛情拘束的卡門。「小女孩在這個男孩出殯那天整個人崩潰,是老布飛去台灣把她接來英國照顧。剛開始的前半年她像行屍走肉,後來為了激發她喪失的生存鬥志,爵士才在夫人建議下把小女孩送到你那裡受訓,之後的事不必我多說。你懂老姆媽的意思嗎?好孩子,小女孩遲遲不肯面對這件事,意味她心裡這個結很難解。」
「找到問題,總有辦法解決的。」
聽他說得輕描淡寫,不曉得是在安撫誰的心,老姆媽心中隱憂更深了。
因為她擔心的事成真,小女孩靠意志力強撐出來的笑容垮了。
正對窗戶的老媽子看見巷口出現三條人影,是白瑞帶著他八歲的妹妹和艷停在那裡說話。小女孩眉目之間帶著太過輕淡的微笑,不若前幾年活力充沛得令她心驚。她把跟隨那個男孩死去的部份冰封起來,不斷催眠自己沒有那段悲痛的過往,心中的創傷從不止血,即使努力假裝傷痕不存在,傷口還是時常隱隱作痛。可能連小女孩自己也沒察覺,她堅韌的生命力正在逐漸凋零中。
她心中的淚水,沒有哭出來。
她人還困在十七歲那年的惡夢裡面,走不出來。
「好孩子,小女孩今年幾歲了?」在她身上她又看見行屍走肉的感覺,真糟糕。
「二十四歲。」雅各抬眸,順著姆媽憂心忡忡的眼神,轉頭朝窗外看去。
窗外,艷低頭注視半蹲在地幫妹妹綁鞋帶的白瑞,臉上有著雅各從未看過的依戀與溫柔神色,她唇畔凝笑,入迷地看著為了什麼爭執不下的兩兄妹。雅各正要把眼神拉回室內,他忽然看見艷朝白瑞伸出手,手掌在他向哭起來的妹妹拚命賠不是的灰金色頭顱之上遲疑地停頓一下,她臉上的依戀更濃,動作輕柔地把遮住白瑞眼睛的劉海挑往他耳後,並幫他把灰金色卷髮仔細地以指梳順。
「我老早發現了,小女孩深愛的那個男孩,有幾分神似白瑞。」姆媽對臉色很難看的雅各補充說明:「那男孩跟白瑞一樣也是個相當寵溺妹妹的哥哥。好孩子,看這情形小女孩快撐不下去了,你要想辦法把問題解決,不然我怕我們會失——」
「沒這回事。」雅各毅然打斷姆媽的杞人憂天,隱怒的眼瞳驀然轉回計算機螢幕。
有他在,她別想放棄在英國的這一切。
她別想丟棄與他的一切。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應是春暖花開的四月天,街上卻寒意襲人,氣象局預測倫敦今晚可能會下雪。
抬頭期盼春雪也許忽然降臨,即使零零星星、殘缺不全,她也不介意了。
一股經年累月盤據心坎的惡寒猛不防由艷心頭的裂縫竄出來,她再也無力將之
冰封,只好任由心中的寒意不斷擴大。她怎麼了?為什麼今年覺得人特別累?
她是怎麼了?
工作四年,她已然駕輕就熟,這一行沒有她想像中難以適應,何況待遇高得驚人。接下一件Case的酬勞足以抵過尋常上班族一整年的薪水,她住的地方是倫敦最高級的地段,鄰近綠園,是那年爵士夫人作主強迫她搬去養傷的雅致老公寓,她有一個同居多年的男人。她什麼都不缺,樣樣有,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人生如此完滿,她是怎麼了?
她的心是怎麼了?為什麼感覺這麼累?
她在找尋什麼嗎?她是不是曾經丟失一樣心愛的東西卻找不回來?
莫名打了個寒顫,艷將白色羽絨外套的領子豎起來保暖。在外套衣領攏住她雪白面頰的那一刻,她不讓別人窺見、不允許自己回想的悲痛心事全部湧上,擊得她無力招架。她含淚閉上眼,小臉浮現小女生似的愛嬌樣,將面頰貼在外套領口的布料輕柔磨蹭、無限依偎,淚濕長睫中,艷聽見不遠處猝然吼來一聲厲喝:
「你站住!」
哀痛欲絕的表情丕整,微濕長睫掀開時艷已回復一臉淡漠神色。
特地在巷口圍堵她,愛雅見艷甩都不甩她一眼繞路而行,不禁氣鼓雙腮。
「我叫你站住,你沒聽見嗎?站住!」
「你憑什麼叫我站住?我叫你把嘴巴縫起來,你縫不縫?」腳步沒停下,艷將跑到她面前不讓她走的凶悍女人推開。「不要以為每個不屬於你們這個階層的女人全是薇妮,任憑你欺負著玩。你要在我面前跳幾場艷舞、要和幾個男人表演活春宮,還是要再以自殺手段威嚇人,這些全是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生活方式,不是我怕了你,我們的交情沒有好到你可以對我大小聲,少對我大呼小叫。」
「你這假清純的賤女人!你還不是只會勾引男人!臭婊子!」
艷美眸遽冷,停步等著衝到她面前擋路卻驚白臉色的愛雅。「你再說一次。」
曾經吃過幾次艷的排頭,也目睹無數次她修理滋事酒客的狠勁,剽悍粗蠻得根本不像女人!愛雅不吃眼前虧,可也拉不下臉,氣憤地吼出她心中的恐懼:
「雅各哥和大貓哥都是我的!你搶不走他們的!」他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