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特,從明天起,我們不要到操場來散步了。」
「你要幹麼?又想接著寫啦?」
「沒有,我想多念點書。我們下次月圓時再來散步好了。」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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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右昀匆匆忙忙地換上校服,然後跑到走廊上去取昨天晾著的背心。最近老是下雨,不知背心干了沒?她著急地想。現在「一帆風順」簡直與她絕緣,她一臉沮喪地跑到寢室外,卻在一瞬間猛地煞住腳步,右手不由自主地推了推眼鏡──怎麼有這麼明晃晃的陽光?
是的,一連下了幾天的雨,把人的笑臉都下沒了,也把原本就善感的她變得怨悶壓抑,重複的夢境持續纏繞著她,夜以繼日,糾葛日深。可現在,明朗的陽光就在眼前,照著乾乾淨淨的窗台,怎不令她驚喜?她怔了好一會兒,才瞇起眼睛抬頭看。天空是藍的,蔚藍而不是陰藍;回頭她又看了看牆壁,發現白牆因沐浴在陽光中而呈現溫暖的淡黃色,一種莫名的喜悅與激動慢慢湧現。今天的英語課大概不會太難捱了吧?她開心地想。
誰知,英語老師的閱卷速度非常慢,即使再快也快不過數學老師。數學老師也夠神了,昨天才考的試卷今天一上課就發下了。
「沉子暖,一百二十。」數學老師首先發下的是滿分同學的零缺點試卷,他高亢的聲音中有掩不住的炫耀,彷彿那一百二十分是他自己考出來的。
「陳燕玲,一百一十六。」
「曾維特,九十八。」
「嚴玉慈,六十三。」
接近六十分的學生姓名到此刻尚未出現滿右昀三個字,她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
「滿右昀。」
數學老師終於喊了她的名字,不過沒報出分數。她從老師手中抓過考卷,草草瞄了一眼,鮮紅的「58」張牙舞爪地出現在她面前。一早的好心情在此刻飛走,她的臉一下子紅得燙人,坐回位子,低垂著頭,她將試卷塞進抽屜裡,狠狠扯著衣角,拚命抑住大哭的衝動。
「要像喜歡武俠小說那樣的喜歡數學,要像喜歡卓亦塵那樣的喜歡數學老師……」
她默念著這句話直到下課。
「別難過了,右昀。」下課時,曾維特到她座位旁安慰著。
「為什麼?為什麼我也同樣用功卻還是考不好?」她傷心不解地問。「我把代數公式貼在床前,減少國文複習時間以便多練習數學題,每逢數學小考的前一晚我就停止其他一切功課,專心複習數學,為什麼?」她摘掉眼鏡,用手揉拭溢淚的眼。她沒忘記這一個月來她是如何極力抑制對數學的厭惡而拚命去接近它。
「這只是一次小考嘛,一次失敗不算失敗,你要節哀。」
曾維特的安慰方式終於讓她破涕為笑。
「討厭啦!」
「會笑就有救。」
「維特,我是不是比別人笨一點?」
滿右昀問話的同時將臉和手臂緊緊地壓在課桌上。很奇怪,當她緊緊靠著那光滑的桌面時,竟有了種依靠的感覺。
「才不是呢!右昀,你要振作一點,下節課英語老師說不定也會發考卷。」
「真的啊?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
「不是。今天是月圓之日,晚上我們到操場去散步,不管下節課發不發考卷,也不管你考得好不好,請你鎮定一點,好歹也要堅持到放學,想哭到月下去哭,哭給我一個人聽就夠了。」
「好嘛。」她的臉還深深埋在臂間,曾維特的話讓她心情舒坦了些。她很想抬起頭來暢快地呼吸,可一想到自己那張可憐的試卷還在英語老師手中,頓時又失去了抬起頭的勇氣。
幸好,她的英語小考成績尚可,老師發考卷給她時還朝她鼓勵地笑了笑。老師在發下全班學生的試卷之後,對她們說了一番勵志的話;她被「失敗」打擊過的自信心雖未因那短短的一席話立刻重建,但她卻因此重新調整並平衡了曾經迷惘和失落的心情。
— — —
「你看,這兒多靜,多美!我不喜歡數學,就喜歡坐在這兒,永遠都坐在這兒。」
滿右昀坐在操場邊的大樹上,嘴裡嚼著一根青草,半閉著眼說。
「當化石啊?」曾維特敲了下她的腦袋。「你又開始遙遠的想像了是嗎?因為這樣的月夜?」
「如果沒有了想像,生活不是黯淡無光了嗎?」
「想像和現實還是有段距離的,你想得越美,失望就越大。」曾維持不客氣地點醒她。「你不是說高三這一年不准自己再胡思亂想了嗎?像你現在這樣,寫不寫小說有什麼差別?我看你越是不寫越會胡思亂想,你不是比別人笨,而是心有旁騖,用心不專。」
「維特,你明知道我學數學學得已經痛不欲生了還說這種話,你是不是存心要我喘不過氣來,連不上課的時候都不能快樂?」她佯怒地噘起嘴抗議。
「算了,如果超越時空的想像能讓你快樂一點,我倒也沒話好說,你高興就好。」
「這還差不多。」
曾維特笑笑,然後突然放柔了聲音說:「今晚的月色還真是不錯,連我都受你影響了。右昀,說個故事給我聽好不好?說的比寫的容易多了吧?」
說故事是滿右昀的專長,她甚至可以不必搜索材料,不用打底準備,只要聽故事的人告訴她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和人物,她就可以即興地編,生動的情節就會源源不斷地從她的思緒裡跳出來,自成章回。
「可以呀,你給我時間、地點和人名吧。」
「你隨便說一個,我隨便聽就是了,還要給什麼時間、地點跟人名嘛,真囉嗦耶。」
「好吧,那我就給你講個愛情故事,應該滿適合你聽的。」
曾維持拍了下她的臂膀。「廢話少說,快點說故事。」
「有一位美麗的蒙古族少女名叫呼倫,她和同族少男貝爾相愛,百靈鳥就在草原上高唱著祝福的歌,雪白的羊群也叼來美麗的花堆在他們的帳蓬外。一個雨後天邊升起雙彩虹的傍晚,草原安靜極了,突然,牛馬驚叫,草原哭泣,惡魔莽古斯猙獰地吸乾了草原的水,從潔白的帳蓬中搶走了呼倫姑娘。草原枯黃了,成群的牛羊倒地。貝爾抄起弓箭,跨上棗紅馬,衝進枯萎的草原。他兩眼冒火,卻不知莽古斯在哪裡。他呼喚著呼倫,卻只聽到淒風呼嘯,終於,他疲憊地跌下馬,倒在他們定情相會的地方。他彷彿看見呼倫被妖魔變成一朵瘦小的阿日愣花,任由風吹沙打,發出細弱的哭泣聲。貝爾猛然驚醒,用皮囊裡僅剩的一些水澆灌那花。突然,呼倫復活了,她緊緊擁抱著貝爾。可是莽古斯又出現了,他打倒貝爾重新奪走了呼倫。草原被沙礫吞噬,天邊燒起大火,貝爾情急中想起爸爸傳給他的神弓,他向天空連射出僅有的三支箭。頓時大雨傾盆,草原復甦,牛馬羊群重新站起,妖魔將呼倫綁在身後,帶著她殺向貝爾,呼倫乘機掙開繩索,飛快地奪下莽古斯頭上的綠寶石,一口吞下。頃刻間,山崩地裂,狂風大作,呼倫倒地化作浩蕩的大湖。貝爾找不到呼倫,悲愴欲絕,憤然折斷神弓,只聽一聲響亮,草原塌陷,貝爾也化作一池清湖。妖魔逃逸無蹤,一對有情人把熾烈的愛獻給草原萬物,化作呼倫和貝爾兩個清澈的大湖。草原有情,暗暗地迸裂,開出一條烏爾遜河,把兩顆年輕的心連接起來。草原興旺了,呼倫貝爾成了它的名字。」